第二十西章 桥影
新修的桥在晨光里泛着青灰色的光，草绳缠绕的桥身像条蛰伏的蛇，安静地卧在忘川之上。来往的魂魄踩在上面，脚步声被草绳滤得轻柔，再没有从前的 “咯吱” 异响，连轮回门开启的声响都仿佛温和了些。
阿凝抱着阿黑坐在花海边缘，看桥上来来往往的身影。布偶胸口的朝颜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却依旧挺括，像个不知疲倦的哨兵。她把阿黑的手臂摆了摆，让它也 “看” 向那座桥 —— 黑袍男子系在桥中央的布花在风里晃动，像只停驻的蝴蝶。
“你说他今天会来吗？” 阿凝戳了戳布偶的脑袋，指尖触到黑袍料子的粗糙，忽然想起修桥那天他弯腰捡布偶的样子。阳光落在他露出来的半截手腕上，那里有块浅疤，像被什么利器划过，却不狰狞，反倒添了些烟火气。
草筐里躺着片新摘的薄荷，叶片上用炭笔描了个小小的桥，桥洞圆圆的，像阿黑歪着的脑袋。阿凝把薄荷夹进绣绷，那里的“信物” 己经攒了厚厚一叠，足够她在雨天里慢慢翻看。
孟婆近来总爱往桥边跑，提着陶碗在桥头坐下，看魂魄们踩着新草绳过桥。“走得稳了，喝汤都能多喝两口。” 她给阿凝递了碗新熬的汤，里面放了些朝颜的花瓣，“你也尝尝，添了些‘活气’。”
汤里果然少了些阴湿的腥气，多了丝草木的清。阿凝喝着汤，看孟婆给过桥的魂魄递碗，动作比从前轻快了些，连眼角的皱纹都仿佛舒展了些。原来一座桥，不仅能让魂魄走得稳，还能让守桥的人，心里也踏实些。
午后编草绳时，阿凝的手指灵活了许多。草在她手里翻卷，很快就成了个小小的草环，她把草环套在阿黑的脖子上，像给它戴了个项圈。“这样就更像了。” 她看着布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 像个被主人精心打扮的小宠物。
把阿黑放进草筐时，她发现筐底多了个木刻的小玩意儿，是座迷你的桥，桥栏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绳结，和她系在朝颜架上的一模一样。阿凝把木桥放在布偶的脚边，让它看起来像站在桥头，忽然觉得这两个小物件凑在一起，像幅热闹的画。
黄昏时去看，木桥和布偶换了位置，布偶坐在木桥的 “桥洞” 里，手里的圆石子被换成了颗红浆果 —— 忘川里少见的亮色，像颗小小的心。阿凝认得这浆果，长在花海最深处的石缝里，味道酸涩，却能提神。他竟连这个都知道。
她把红浆果塞进阿黑的手里，让布偶紧紧攥着，像握着个秘密。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花海深处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黑袍的下摆扫过彼岸花，带起阵细碎的响动。阿凝的心跳快了些，却没有回头 —— 有些相遇，隔着距离才更自在。
夜里的风带着桥洞的凉意，阿凝把系在一起的红绳往朝颜架上收了收，让两个绳结靠得更近。月光透过绳结的缝隙落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像张小小的网，网住了些漏下来的星光。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一个黑袍人在桥上散步。他没摘兜帽，她也没问名字，只是并肩走着，草绳在脚下发出 “沙沙” 的响。走到桥中央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往她手里塞了颗红浆果，指尖触到她的，带着些微的颤。
醒来时，朝颜的花瓣上沾着颗露珠，像谁掉的泪。阿凝摸了摸自己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梦里的温度，带着红浆果的酸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甜。
次日清晨，草筐里的红浆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块用红浆果汁画的桥，汁液在筐底晕开，像洇出的朝霞。阿凝蹲在筐前看了很久，忽然想在桥上画点什么。她摘下片朝颜花瓣，蘸着露水，在红桥旁边画了株小小的朝颜，花茎歪歪扭扭，却努力地朝着桥的方向生长。
修桥后的第七天，忘川下起了雨，不大，却绵密，像扯不断的线。阿凝撑着孟婆编的草伞站在桥边，看雨丝落在草绳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狗儿要听狗儿歌奥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黑袍男子的身影出现在桥的另一头，也撑着把草伞，青灰色的伞面在雨里像朵收拢的花。
他没往前走，她也没动，隔着座桥的距离，听雨声在伞面敲出 “噼啪” 的响。雨丝在两人之间织成道透明的帘，把面容藏在朦胧里，却让彼此的轮廓更清晰 —— 她的红裙，他的黑袍，像两抹最鲜明的色，在灰调的忘川里对峙，又交融。
风吹过桥洞，带着草绳的湿意，把阿凝的伞吹得歪了歪。她伸手去扶，伞骨却 “咔” 地断了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面的黑袍男子忽然动了，撑着伞快步过桥，停在她面前。
他的兜帽边缘滴着水，看不清脸，只能看见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指甲缝里还沾着些红浆果的汁液。他把伞往她这边倾了倾，青灰色的伞面遮住了她头顶的雨丝，两人的影子在湿地上重叠，像幅被雨水晕开的画。
“伞坏了。” 男子的声音带着雨的湿意，比平时低沉些，像浸在水里的玉石。
阿凝的指尖攥着断了的伞骨，透明的血珠渗出来，“没事，还能撑。”
男子没说话，只是把伞又往她这边推了推，首到她的红裙完全躲进伞下。雨丝顺着伞沿滴落，在两人之间织成道小小的帘，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雨打伞面的 “噼啪” 声。
“你的布偶，” 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阿黑上，“脖子上的草环很别致。”
阿凝的脸微微发烫，把布偶往怀里紧了紧，“随手编的。”
“我很喜欢。” 男子的声音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冰面裂开的细缝，“比我编的草绳好看。”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微光。男子把伞柄塞进阿凝手里，“拿着吧。” 他转身就要走，黑袍的下摆扫过她的裙角，带起阵带着红浆果香的风。
“等等。” 阿凝下意识地喊住他，把怀里的阿黑递过去，“这个…… 还你。”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再抱着这个布偶，有些心慌。
男子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接。过了很久，他才轻轻捏住布偶的衣角，指尖触到胸口的朝颜绣纹时，顿了顿。“不用，” 他把布偶推回来，“它该在你那。”
阿凝看着怀里的布偶，忽然明白了。有些东西一旦送出，就有了新的归宿，像这布偶，像那红裙，像这座桥，都成了彼此牵连的证据。
男子转身走进雨里，黑袍的身影很快融入花海深处，只留下那把青灰色的伞，在阿凝手里泛着的光。伞骨上刻着个小小的绳结，松松的，留着道缝隙，像在等着什么东西钻进去。
阿凝撑着伞往木屋走，怀里的布偶被雨水打湿，却依旧攥着那颗圆石子。桥在身后渐渐远去，草绳上的布花在雨里轻轻晃动，像在挥手告别。
她低头看着伞骨上的绳结，忽然想起梦里的红浆果，酸涩里裹着的甜，像此刻握在手里的伞，带着他的温度，和这忘川里，最清晰的一道桥影。
雨停时，朝颜的藤蔓己经爬到了伞柄上，胭脂色的花瓣对着青灰色的伞面，像在诉说一个未完的故事。阿凝把伞挂在朝颜架旁，让藤蔓慢慢缠绕，她知道，用不了多久，这把伞也会成为花海的一部分，藏着雨的痕迹，桥的影子，还有那个黑袍人，未说出口的话。
草筐里的红桥画己经干了，留下淡淡的印记。阿凝往里面放了颗新摘的红浆果，看着它在阳光下泛着亮，像颗跳动的星。她知道，明天这里会出现什么 —— 或许是片新的薄荷，或许是个木刻的朝颜，又或许，是他藏在花海深处的，另一道影子。
而这座桥，会像个沉默的见证者，看着他们用绳结，用布偶，用红浆果，在这忘川里，一点点织出属于自己的，温暖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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