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草筐里的信
草编小筐在朝颜的木架下待了整三日。阿凝每日清晨都会往里面放些东西：半块孟婆做的黑面饼，片刚摘的彼岸花叶子，或是根缠着红绳的细木枝。而每日黄昏去看时，筐里的东西总会被换过，有时是几颗圆润的石子，有时是片带着露水的朝颜花瓣，偶尔还会出现截编到一半的草绳，绳头留着松散的活结。
第西日清晨，筐里躺着片晒干的薄荷叶，叶片上用炭笔写着个歪歪扭扭的 “凉” 字。阿凝捏着那片叶子，指尖触到炭笔的粗糙，忽然想起谢砚秋药圃里的薄荷，夏天摘下来晒干，泡水喝带着清冽的凉，能压下暑气的燥。
“他怎么知道我喜欢薄荷？” 阿凝把薄荷叶夹在绣绷的夹层里，那里己经存了不少 “信物”：画着绳结的木片，带着针脚的花瓣，还有那截松松的红绳。这些东西像串没有线的珠子，被风穿在一起，在她心里晃出细碎的响。
孟婆编草绳的速度越来越快，桥头己经堆起半人高的草垛，青灰色的绳圈在阳光下泛着干燥的光。“再过几日就能修桥了。” 她用草绳把垛子捆紧，“修好了桥，轮回的魂魄就能走得稳些。”
阿凝蹲在旁边帮着递草，指尖的伤口己经结了层透明的痂，触到草叶时不再刺痛。“您好像很盼着修桥。”
“盼着他们走得顺些，” 孟婆的手在草间翻飞，“也盼着你…… 能少些牵挂。” 她的目光扫过阿凝怀里的绣绷，那里露出半截薄荷叶的边缘。
阿凝的动作顿了顿，把草往孟婆面前推了推，“我现在挺好的。” 她没说谎，有朝颜可守，有草绳可编，还有个藏在花海深处的 “笔友”，这忘川的日子竟也生出些滋味，像孟婆熬的汤，苦底里藏着回甘。
午后的阳光难得有了温度，阿凝把红裙从房梁上取下来，穿在身上。云锦的料子被风吹得蓬松起来，裙摆上的朝颜绣纹在光线下浮动，与木架上的真花交叠成一片胭脂色的海。她走到草筐前，往里面放了朵刚绣好的布花 —— 用红裙剪下来的边角料做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真花更经久。
黄昏时去看，布花不见了，筐里躺着个小小的布偶，用黑袍料子做的，没有脸，却在胸口缝着朵朝颜，针脚和她的布花如出一辙。阿凝把布偶捧在手里，黑袍的料子粗糙，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不像忘川该有的东西。
“原来你也会做这个。” 她对着布偶轻声说，指尖戳了戳那朵朝颜。布偶的脑袋歪了歪，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夜里阿凝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株朝颜，根扎在忘川的黑土里，藤蔓缠着个黑袍形状的影子。影子不说话，只是用红绳把她的花瓣串成圈，松松地挂在风里，圈里卡着片薄荷，凉得让她发颤，又暖得让她想哭。
醒来时窗缝里飘进片新叶，落在布偶的胸口。阿凝把叶子夹进布偶的衣襟，忽然想给这个没有脸的布偶起个名字。叫 “红绳”？太普通。叫 “朝颜”？又像抢了花的名字。
“就叫阿黑吧。” 她拍了拍布偶的脑袋，“简单好记。” 黑袍男子要是听到这个名字，会不会气得把草绳都扯断？阿凝想着他可能露出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在寂静的屋里荡开，惊得朝颜的花瓣抖落颗露珠。
次日清晨，草筐里的石子摆成了个笑脸，嘴角的弧度歪歪扭扭，像阿黑胸口的朝颜。阿凝把阿黑放进筐里，让它靠着笑脸石子坐好，忽然觉得这画面有些温馨，像两个不说话的朋友，在花海边缘晒太阳。
修桥的日子定在初七。那天清晨，黑袍男子背着最粗的草绳往桥头走，黑袍的下摆扫过草筐时，阿凝听见布偶掉在地上的轻响。她躲在木屋的门后，看见他弯腰捡起阿黑，手指在胸口的朝颜上顿了顿，然后把布偶重新放进筐里，还往它手里塞了颗圆石子。
他的动作很轻，像在对待易碎的瓷。阿凝的心跳忽然快了些，指尖攥着门框，木头的纹路在掌心硌出浅痕。
修桥时来了很多魂魄帮忙，灰黑色的桥身被青灰色的草绳密密缠绕，像披了件新衣裳。阿凝站在花海边缘看着，看见黑袍男子站在桥中央，正把最后一根草绳系成松松的圈，绳结的缝隙里卡着朵布做的朝颜 —— 是她放在筐里的那朵。
风从桥洞穿过，草绳发出 “呜呜” 的响，像谁在唱歌。阿凝忽然想起梦里的薄荷香，凉丝丝的，却裹着暖意。
桥修好的那天傍晚，草筐里的阿黑手里多了根红绳，绳上系着个新的绳结，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松，圈里能钻进三两根手指。阿凝把自己的红绳解下来，和那根红绳系在一起，两个绳结晃啊晃，像两只牵着的手。
“这样就不会丢了。” 她对着阿黑说，布偶的脑袋歪着，像是在点头。
花海深处，黑袍男子靠在浅粉色的彼岸花旁，看着桥上来来往往的魂魄。他们踩在新修的草绳上，脚步轻快得像风。他摸了摸袖中那片薄荷叶，叶片上的 “凉” 字己经快磨没了，却依旧能闻到淡淡的清冽，像某个穿红裙的姑娘，站在雨里时发梢的香。
风带着草绳的味道吹过来，他忽然觉得，这忘川的风，好像没那么冷了。
木屋里，阿凝把系在一起的红绳挂在朝颜的木架上。绳结在风中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说悄悄话。她看着那朵刚开的朝颜，忽然觉得，有些牵挂不必说破，有些等待不必点明，就像这两个缠在一起的绳结，松松的，却断不了。
夜色渐浓，草筐里的阿黑望着木架的方向，胸口的朝颜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筐边的石子依旧摆着笑脸，仿佛在说，这忘川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绳结里的风还在吹，带着薄荷的凉，朝颜的香，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在花海中打着旋，把两个陌生人的心跳，悄悄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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