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回忆之引
浓雾裹着阿凝的魂魄时，她闻到了股熟悉的气息。不是朝颜的清，不是彼岸花的腥，是黑袍料子特有的、带着石缝与草木混合的沉味，像谁把花海深处的泥土装进了布袋。
她没有抬头，任由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血泪己经凝固在红裙上，结成暗红色的痂，像干涸的河床。朝颜幼苗的断茎硌着她的掌心，嫩绿色的汁液早就发黑，和她的魂魄一样，没了生气。
“比我预计的要早。”
黑袍男子的声音从雾里钻出来，比上次听到时更低沉，像被水浸过的铜钟。阿凝的指尖动了动，摸到片粗糙的布料 —— 他蹲在了她面前，兜帽的阴影把她完全罩住，隔绝了雾里的寒意。
她想起他留在草筐里的红绳，想起伞骨上的松结，想起那些藏在泥土里的木片。原来那些都不是谢砚秋的执念，是这个陌生人的手笔。一股荒谬的愤怒涌上来，却连抬起拳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黑袍男子没有碰她，只是用靴尖轻轻拨开她身边的断茎。“哭够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还是想一辈子埋在这花里？”
阿凝猛地抬头，血泪糊住的眼睛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兜帽下一片模糊的黑。“你早就知道……” 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锈铁，“你知道他会来，知道他会喝孟婆汤，知道…… 这一切都是骗局？”
男子沉默了片刻，雾在他周身打着旋。“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 他站起身，黑袍的下摆扫过她的红裙，“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阿凝不肯动，像块生了根的石头。“没什么好看的了。” 红裙上的栀子花绣纹在雾里泛着暗哑的光，“他不记得了，我的念想也断了，留着这魂魄，不过是让忘川多块会喘气的石头。”
“断不断，不是他说了算。” 男子的声音里忽然带了丝极淡的嘲讽，“你连他为什么喝汤都不知道，就敢说念想断了？”
阿凝的魂魄猛地一颤。
为什么？
她只记得他冰冷的眼神，刻薄的话语，记得他踩碎布帕时的决绝，却从未想过 —— 那个会把破洞缝成栀子花的少年，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黑袍男子没再等她回应，伸手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他的力气很大，指尖攥着她的胳膊，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阿凝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红裙的裙摆拖在地上，扫过那些还在雾里颤抖的朝颜幼苗，像条淌血的尾巴。
雾在他们身后渐渐散开，露出条从未见过的小径。路面铺着青灰色的石板，缝隙里长满白色的苔藓，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晒干的朝颜花瓣上。
“这是去哪？” 阿凝的声音发飘，魂魄像被风牵着的纸鸢。
“回忆之池。” 男子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忘川最深的地方，能看见人间的记忆。”
阿凝的脚步顿住了。人间的记忆…… 她己经快忘了人间的样子，忘了谢砚秋药圃里的阳光有多暖，忘了他笑起来时睫毛投下的阴影有多温柔，那些画面被刚才的决绝撕成了碎片，再也拼不起来。
“看了又有什么用？” 她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空洞，“他都忘了，我记得再多，也只是折磨自己。”
作者“狗儿要听狗儿歌奥”推荐阅读《彼岸花开不见花》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黑袍男子停下脚步，转过身。雾刚好在他兜帽边缘散开，阿凝第一次看清了他的下颌 —— 那里有道浅浅的疤痕，像被利器划过，和她在雨天瞥见的一模一样。“有些记忆，不是用来折磨人的。” 他的目光落在她沾满血泪的脸颊上，“是用来让你看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他的指尖忽然触到她的领口，动作很轻，像在碰易碎的瓷。阿凝下意识地缩了缩，却被他按住肩膀。“这朵花，” 他捏起那朵被踩进泥土又粘在裙摆上的粉白朝颜，“是你亲手种的，还是别人塞给你的？”
阿凝的呼吸一滞。
这朵花…… 是那天太阳雨后突然出现的，花茎上系着红绳结，和泥土里的那些一模一样。她一首以为是谢砚秋的执念所化，可现在想来，那红绳结的打法，分明和黑袍男子留在木架上的绳结如出一辙。
“是你……”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些红绳，那些木片，那个布偶…… 都是你？”
男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松开手，继续往小径深处走。“再不走，池里的雾就要浓了。”
阿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黑袍下的人，藏着比谢砚秋的冷漠更复杂的秘密。她咬了咬牙，提起沉重的红裙，跟了上去。不管他是谁，不管回忆之池里有什么，她都要去看看 —— 她要知道，谢砚秋眼底的冰冷，到底是孟婆汤的效力，还是…… 另有隐情。
小径的尽头，果然有片池子。水面像块打磨过的黑玉，不起半点波澜，却能映出雾里的影子。池边的石头上长满白色的花，形状像极了朝颜，却比朝颜更素净，花瓣上凝着透明的水珠，像谁的眼泪。
“跳进去。” 黑袍男子站在池边，指着水面，“能看见你想知道的。”
阿凝看着漆黑的水面，里面映出的自己面目全非，血泪糊住的脸像幅被揉烂的画。她回头看了眼男子，他的兜帽依旧压得很低，看不真切表情。
“怕了？” 他的声音里又带了丝嘲讽。
阿凝深吸一口气，提起红裙，纵身跳进了池里。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反而像被温水裹住。无数画面从眼前闪过，快得像翻书 —— 谢砚秋在药圃里浇花的侧脸，他给她补青布衫时的认真，他最后一次咳嗽时染血的手帕…… 还有刚才，他喝下孟婆汤前，眼底一闪而过的、她当时没看懂的痛楚。
画面在她眼前碎成光点，又慢慢聚成新的形状。阿凝的魂魄在池水里沉浮，忽然意识到，黑袍男子说得对 —— 有些记忆，真的不是用来折磨人的。
它们是钥匙，能打开被谎言锁起来的门。
池边的黑袍男子望着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兜帽下的目光落在那朵漂浮的粉白朝颜上。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自己下颌的疤痕，那里还残留着人间烟火的温度。
“该让你看见了。” 他对着水面轻声说，声音轻得像雾，“那些他藏起来的，那些我没能说出口的……”
水面的涟漪越来越大，映出的画面渐渐清晰。阿凝的魂魄在池水里剧烈颤抖，透明的指尖指向画面里的某个身影，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呐喊。
她终于知道，谢砚秋眼底的冰冷，究竟藏着什么。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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