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初见红
黑袍男子站在血色花海的最高处,衣摆被腥风掀起,猎猎作响如未归的战旗。他望着漫山遍野的彼岸花,极深的黑瞳里映出无边无际的红,像被揉碎的晚霞沉进了寒潭。
风卷着花瓣掠过他的靴底,带来阿凝方才在木屋前说的话 ——“就算谢砚秋的债永远还不清,我也要等他亲自来告诉我为什么”。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腕间的一道浅疤,那里曾沾过她的血,在回忆之池里融成过一片温热的红。
记忆忽然被这血色拽回了三百年前。
那时的忘川还没有这般猩红,彼岸花只是零星地点缀在黑土间,更多的是开得肆意的朝颜,青灰色的雾里总飘着清甜的香。他刚处理完一批滋事的厉鬼,黑袍上还沾着没散尽的戾气,就听见桥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不喝!我要等谢砚秋!”
他循声望去,看见个穿红裙的姑娘正死死扒着孟婆的石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头发还是乌黑的,用根红绳松松地绑在脑后,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脸上满是泪痕,却倔强地仰着头,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琉璃,明明盛满了泪,却燃着不肯熄灭的光。
那是阿凝刚到地府的样子。红裙是她阳间的嫁衣,裙摆被崖边的荆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素色的衬裙,沾着暗红的血渍,像开败的花。她的手腕上缠着块青布,边角磨得发毛,隐约能看见里面绣着半朵没完成的栀子花,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这丫头执念太深,魂魄都快散了。” 孟婆在他身后叹气,手里的陶碗被姑娘打翻在地,黑色的汤渗进泥土,“阎王说让她入轮回,强行抹去记忆。”
他当时只是冷冷地看着,看着阿凝被两个鬼差架着往轮回门拖,看着她拼命挣扎,红裙在灰雾里划出道决绝的弧。她的哭喊渐渐嘶哑,却始终重复着一个名字,像在念什么护身的咒语 ——“谢砚秋…… 谢砚秋……”
鬼差不耐烦地想打晕她,手腕刚抬起来,就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他见过太多执念深重的魂魄,为情所困的,为仇所缠的,最终都逃不过孟婆汤的滋味。可这姑娘不一样,她的执念里没有恨,只有等,像株认死理的朝颜,明知花开花落皆是空,却还是要朝着记忆里的阳光拼命生长。
鬼差松开手时,她像片落叶般跌在地上,红裙铺展开来,竟压折了好几株刚冒头的彼岸花。她趴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却没再哭喊,只是把那块青布往怀里紧了紧,仿佛那是她在这阴冷地府里唯一的暖。
“让她留下吧。”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雾里响起,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黑袍下的心己经冷了千年,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早就该像这忘川的石头,再掀不起半分波澜。
可他忘不了她那双眼睛。明明刚从生死场爬出来,却还亮得像揣了颗星子,里面映着的谢砚秋,映着的未完成的栀子花,映着的人间夏天,都太鲜活,鲜活到让他想起自己早己埋葬的过往。
孟婆惊讶地抬眼看他:“留下?当花主?”
“嗯。” 他转过身,没再看地上的姑娘,“让她守着这片花,守到她自己想通为止。”
他以为这不过是一时的心软,以为她迟早会被地府的阴冷磨去棱角,迟早会喝下沉寂的汤。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三百年。她的红裙褪了色,头发染了霜,亲手绣的花化为烟,可那双眼睛里的光,竟在血色花海的映衬下,比初见时更亮,也更烈。
风再次卷起花瓣,打在他的脸上,带着细微的疼。黑袍男子望着木屋的方向,那里有个白发红衣的身影正站在窗前,像株在绝境里开出的花。
他忽然想起她刚当花主时的样子。总爱在雾里对着朝颜说话,声音细细的,带着人间的口音;总把那块青布贴身藏着,连绣活时都要攥在手里;总在夜里偷偷哭,却从不让孟婆看见。
那时他常躲在花海深处看她,看她笨拙地给朝颜浇水,看她对着青布发呆,看她把红裙洗得发白却依旧宝贝。他甚至会悄悄在她的草筐里放些木刻,放些红绳,像个笨拙的偷窥者,想知道这株执拗的朝颜,到底能在忘川开多久。
“心软……” 黑袍男子低声自语,指尖的疤忽然传来一阵细痒的疼。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种感觉,忘了心还会为谁而动,忘了初见时那抹撞进灰雾里的红。
可漫山的彼岸花不会说谎,它们记得三百年前那个跌在地上的红裙姑娘,记得他那句突如其来的 “留下吧”,记得所有被他藏在冷漠之下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牵绊。
木屋的窗户还开着,阿凝的白发在风中扬起,像根细细的线,一头系着她的执念,一头系着他不敢触碰的过往。黑袍男子望着那抹白,极深的黑瞳里终于泛起一丝涟漪,像被投入石子的寒潭。
他知道,这场始于心软的纠葛,早己不是 “留下” 两个字能了结的。
血色花海在他身后翻涌,像片沸腾的记忆,将三百年的光阴都煮成了浓稠的红。而他站在这红的中央,终于承认,有些执念,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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