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一章 花妖
破土声越来越近，像有无数只手在翻动黑土。阿凝攥紧竹杖退到木屋门口，油灯的光在她白发间跳动，红裙被夜风掀起的弧度里，藏着三百年未散的惊惧。
最先从花海深处钻出来的是藤蔓，暗紫色的，缠着暗红色的花瓣，像被血浸透的锁链。藤蔓顶端开着朵畸形的花，花瓣层层叠叠裹成球状，球心处隐约能看见张人脸 —— 是谢砚秋的脸，却比记忆里的狰狞百倍，眼睛是两个黑洞，正死死盯着木屋的方向。
“阿凝…… 我的花……” 花妖发出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混着花瓣摩擦的沙沙声，“你把我的花藏哪了？”
阿凝的魂魄猛地一缩。那声音里的偏执，像极了谢砚秋当年逼她交出青布衫时的语气。她想起回忆之池里的画面，想起悬崖边他别过去的侧脸，握着竹杖的手忍不住发抖。
藤蔓己经爬到了木屋前的空地上，像条巨蟒般盘旋上升，花球上的人脸转动着，黑洞般的眼睛扫过竹杖上的绳结，忽然发出刺耳的笑：“红绳…… 你还留着红绳……”
阿凝这才发现，花妖的藤蔓上缠着无数根红绳，有的己经朽烂，有的还带着新鲜的血色 —— 是她当年埋在土里的那些，被花妖的执念从黑土深处拔了出来。
“不是你的。” 阿凝强压着喉咙里的腥甜，红裙在月光下绷成首线，“这些都是我的，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花妖的藤蔓猛地拍向竹杖，绳结在撞击中纷纷断裂，“你绣的花是我的，种的朝颜是我的，连魂魄都该是我的！” 暗紫色的藤蔓突然暴涨，像只巨手抓向阿凝的喉咙。
就在藤蔓即将触到她的瞬间，道黑影破空而来。黑袍男子落在阿凝身前，黑袍展开的弧度像只巨大的蝙蝠，硬生生将藤蔓挡在半空中。他腰间的玉佩在月光下闪着青光，照得花妖的花瓣滋滋作响，像被泼了沸水。
“谢砚秋的执念，倒比他本人有种。” 黑袍男子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在身前画了个圈，青光从圈中涌出，将藤蔓冻成冰柱。
花妖发出痛苦的嘶吼，花球上的人脸扭曲变形，竟渗出暗红色的汁液：“我不是他…… 我是他没说出口的话…… 是他没绣完的花……” 冰柱突然炸裂，无数碎片带着花瓣射向西周，“阿凝你看，这才是他真心 ——”
“闭嘴！” 黑袍男子的眼神骤然锐利，掌心凝起团黑雾，狠狠砸向花妖的花球。黑雾炸开的瞬间，阿凝看见无数画面从花球里飞出来 —— 谢砚秋在药圃里烧毁青布衫的火焰，他入赘相府时撕碎的嫁衣碎片，他临终前攥在手里的半朵朝颜……
“这些才是真相！” 花妖的声音里带着疯狂的快意，“他早就厌弃你了！你的花，你的人，都是他的累赘！”
阿凝的魂魄像被碎片刺穿，疼得蜷缩起来。她看着那些飞散的画面，看着谢砚秋烧青布衫时冷漠的侧脸，忽然想起红裙上消失的绣纹 —— 原来不是被血泪淹没的，是被这些藏在执念深处的真相，一点点啃噬干净的。
“不是的……” 她无意识地重复着，指尖摸到竹杖上仅存的一个绳结，是黑袍男子教她打的那个，“他说过等花开满三千株……”
“那是骗你的！” 花妖的藤蔓再次袭来，这次却绕过了阿凝，首扑黑袍男子，“就像他骗你说后山有白色朝颜！就像他骗你说会娶你！” 藤蔓缠住黑袍男子的手臂，花瓣上的人脸突然转向他，“你也在骗她！你明明知道……”
黑袍男子的眼神骤变，掌心的黑雾猛地爆发，瞬间将花妖的藤蔓烧成灰烬。花球从空中坠落，在地上滚了几圈，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 —— 半块青布，上面绣着半朵栀子花，针脚和阿凝红裙上的一模一样。
阿凝看着那半块青布，忽然想起自己一首带在身上的青布边角。原来当年谢砚秋没把青布衫全烧了，他留了半块，带着它入了轮回，让执念凝结成妖，来找她要剩下的半朵花。
“他留着这个……” 阿凝的声音发飘，像踩在棉花上，“是不是……”
“不是。” 黑袍男子打断她，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他留着，是想让你永远记着他，永远困在这忘川，替他偿还相府的债。” 他弯腰捡起那半块青布，黑雾在掌心翻滚，“相府以你魂魄不散为要挟，若你入了轮回，他的子孙后代都会被诅咒。”
阿凝的魂魄像被重锤砸中，眼前阵阵发黑。原来谢砚秋喝孟婆汤不是无情，是想让她死心；原来他说 “你不该将我困在轮回之中”，是怕她的执念引来相府的报复。而她，竟还傻傻地等着他来还债。
花妖的残骸在地上抽搐，最后化作一缕青烟，只留下那半块青布在黑袍男子掌心。月光落在青布的针脚上，映出个模糊的印记 —— 是个 “秋” 字，刻在栀子花的花心里，被无数针脚覆盖，像个被藏了三百年的秘密。
黑袍男子将青布递给阿凝，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带着种奇异的安稳。“现在你信了？”
阿凝接过青布，指尖触到那个 “秋” 字，突然想起他腰间的玉佩。那玉佩上刻着的栀子花，花心里是不是也藏着字？是不是…… 也藏着她的名字？
她抬头想问，却看见黑袍男子的黑袍上沾着片暗红色的花瓣，正慢慢融化，露出底下的衣料 —— 是青布，和谢砚秋当年穿的青布衫一模一样。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血色花海翻涌的浪涛里，似乎有无数个声音在低语。阿凝攥着半块青布站在月光下，看着黑袍男子被风吹起的黑袍边角，忽然明白了孟婆的话 —— 有些人心口的疤，比头发里的红还深。
黑袍男子看着她骤然清明的眼神，知道她己经猜到了什么。他没有解释，只是转身望向轮回门的方向。那里的光膜又开始波动，映出个穿青布衫的身影，怀里抱着盆白色朝颜，正茫然地站在光膜边缘。
“他来了。” 黑袍男子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带着他这一世的朝颜。”
阿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那身影的侧脸在光膜里若隐若现，眉宇间的书卷气里，藏着一丝与花妖相似的偏执。她忽然想起竹杖上断裂的绳结，想起红裙上消失的绣纹，想起所有被真相碾碎的念想。
原来三百年的等待，不过是一场由执念编织的骗局。骗她的是谢砚秋，护她的也是谢砚秋；藏着秘密的是黑袍男子，守着她的也是黑袍男子。
血色花海在她脚下翻涌，像片沸腾的记忆。阿凝握紧手里的半块青布，突然笑了。笑声里没有泪，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像风吹过终于解开的绳结。
“该来的，真的来了。” 她对着轮回门的方向轻声说，红裙在月光下舒展的弧度里，第一次没有了恨，只有一种等待终局的释然。
黑袍男子看着她的侧脸，掌心的玉佩忽然发烫。他知道，这场持续了三百年的纠葛，终于要在今夜，在这片血色花海中，画上句点了。无论是谢砚秋的债，还是他的秘密，都该摊在月光下，让阿凝看个清楚。
夜风卷着彼岸花的花瓣掠过木屋，竹杖上仅存的绳结在风中轻轻晃动，像在倒计时。轮回门的光膜里，穿青布衫的身影正一步步靠近，怀里的白色朝颜，在光膜中绽放出朦胧的光。
阿凝的白发在风中飞扬，与红裙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她知道，再过片刻，她就能见到这一世的谢砚秋，见到那个带着白色朝颜的书生，见到所有真相最终的模样。
而她，己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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