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二章 青衫过界
轮回门的光膜像被什么东西刺破，穿青布衫的身影带着一阵江南的雨气走了出来。他怀里的白色朝颜开得正好，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在忘川的血色花海中，像团误入炼狱的月光。
阿凝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跳却异常平静。这一世的谢砚秋比记忆里清瘦些，眉宇间的书卷气冲淡了药圃里的温润，可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白发红裙的瞬间，突然泛起熟悉的涟漪 —— 像三百年前，他第一次见她穿嫁衣时的模样。
“姑娘……” 他的声音带着迟疑，怀里的朝颜盆栽微微晃动，“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阿凝没有回答，只是将手里的半块青布举到月光下。青布上的 “秋” 字与他腰间玉佩上的刻痕重叠时，谢砚秋的脸色骤然煞白，盆栽 “哐当” 一声摔在地上，白色的花瓣在血色花海中碎成一片。
“这布……”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捂住心口剧烈喘息，“我书房里也有块一样的…… 不对，是梦里……”
黑袍男子站在两人中间，腰间的玉佩突然发出刺目的青光。“你想起什么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种审判般的冷，“是想起烧了她的青布衫，还是想起撕了她的嫁衣？”
谢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无数画面像潮水般涌入脑海 —— 药圃的火焰，相府的红烛，悬崖边的血色，还有忘川里那株缠着青灰伞的朝颜……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痛苦地嘶吼：“不是我…… 我没想要她死……”
“可你眼睁睁看着她坠崖。” 黑袍男子的黑袍在青光中猎猎作响，衣料下的青布衫越来越清晰，“就像你眼睁睁看着相府的人折断她的手指，只为逼你签下入赘文书。”
阿凝猛地抬头，看向谢砚秋的双手。他的指关节处果然有淡淡的疤痕，与记忆里她被折断手指时的疼，完美重合。原来他不是没经历过痛苦，只是把所有的伤，都藏在了温和的面具下。
“相府说…… 只要我听话，就放她一条生路。” 谢砚秋的声音里带着崩溃的哭腔，“我以为她只是被送走了…… 我烧青布衫，撕嫁衣，都是做给他们看的……” 他从怀里掏出块贴身收藏的玉佩，与黑袍男子腰间的那块合在一起，正好拼成朵完整的栀子花，“我留着半块青布，是想等风声过去，就去找她……”
黑袍男子的身体晃了晃，青光突然收敛。阿凝这才看清，他腰间玉佩的另一半，刻着个小小的 “凝” 字。
“找她？” 黑袍男子的声音里带着自嘲，“等你找她时，她的魂魄己经在忘川泡了三百年。” 他抬手摘下兜帽，月光落在他脸上，与谢砚秋的眉眼渐渐重叠，“你知道这三百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谢砚秋的眼睛瞪得滚圆，像看到了鬼魅：“你…… 你是……”
“我是谢砚秋。” 黑袍男子的声音里掀起惊涛骇浪，“是那个在相府地牢里被灌了毒药，硬生生熬死的谢砚秋；是那个在地府守了三百年，看着她从青丝等到白发的谢砚秋！”
阿凝的魂魄像被天雷劈中，踉跄着后退。原来黑袍男子腰间的青布衫，不是像谢砚秋的，根本就是他的；原来那些藏在泥土里的红绳，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彼岸花开不见花 不是模仿，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原来回忆之池里那双救她的手，从来都属于同一个人 —— 那个被仇恨和愧疚包裹的，谢砚秋的魂魄碎片。
“花妖说的没错。” 黑袍男子看着她苍白的脸，眼底翻涌着三百年的痛，“我一首在骗你。骗你说他厌弃你，骗你说他利用你，只是怕你知道真相后，连这最后一点执念都没了，彻底魂飞魄散。”
血色花海突然剧烈翻涌，暗红色的花瓣像潮水般涌向三人。阿凝看着眼前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一张带着今生的茫然，一张刻着前世的沧桑，忽然明白孟婆汤为何断不了所有牵绊 —— 有些债，要连着魂魄，轮回几世才能还清。
“所以…… 黑袍下的你，才是他没说出口的话，没绣完的花？” 阿凝的声音很轻，却像把钥匙，打开了所有人的心结。
黑袍男子没有回答，只是将两半青布合在一起。阿凝红裙上消失的绣纹，竟在拼接处重新浮现，白色的栀子花在血色花海中，开出了三百年未见的璀璨。
谢砚秋看着那朵花，突然泪如雨下。他终于记起所有事 —— 相府的阴谋，悬崖的坠落，地牢的毒药，还有忘川里那个日日夜夜种朝颜的红裙身影。“阿凝……” 他伸出手，却在触到她衣袖的前一刻停住，“我……”
“不必说了。” 阿凝后退一步，红裙在月光下划出决绝的弧，“你的债，他的执念，都该了结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红绳，将两半青布紧紧系在一起，“这花，当年没绣完，现在…… 也不必绣了。”
绳结系紧的瞬间，黑袍男子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他看着谢砚秋，又看向阿凝，嘴角终于勾起抹释然的笑，像三百年前药圃里那个真正的少年。“好好活着。” 这是他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江南的雨气，和忘川的风。
谢砚秋想去抓他，却只抓到一把青色的光。光粒落在他掌心，化作半朵栀子花的印记，与阿凝红裙上的那半朵，遥遥相对。
轮回门的光膜再次亮起，孟婆的声音从桥头传来：“谢公子，该回去了。阳寿未尽，莫要久留。”
谢砚秋望着阿凝，眼里的不舍像潮水般漫溢：“我还能来吗？”
阿凝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木屋。红裙的裙摆扫过地上的白色朝颜花瓣，在血色花海中，踏出一条通往黎明的路。竹杖上仅存的绳结在风中轻响，像在说：不必来了，前路各自安好。
谢砚秋站在轮回门前，看着那抹红裙消失在花海尽头，掌心的栀子花印记突然发烫。他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恒。但他会带着这印记活下去，在江南的雨里，在春闱的卷上，在每一朵白色朝颜绽放的夜里，记着忘川有个穿红裙的姑娘，等了他三百年，最终却放了他一马。
血色花海在黎明前渐渐褪去猩红，露出底下新冒出的绿色嫩芽。阿凝坐在木屋前，看着竹杖上的红绳结在晨光中泛着金光，忽然明白 —— 有些等待，不是为了重逢，是为了最终能笑着放手。
她拿起针线，开始在红裙的空白处，绣一朵全新的花。不是栀子花，也不是朝颜，是朵从未见过的、只属于忘川的花。
这一次，不为谁，只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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