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五章 血色玉扣
忘川的潮汐在子时漫过奈何桥的石阶，夜宸踏着泛着磷光的水波走向阎罗殿时，黑袍下摆扫过丛生的荆棘。那些暗红色的尖刺上还挂着未散的魂魄碎片，是今日刚被投入炼狱的恶鬼所留，在幽蓝的光线下像串破碎的玛瑙。
“主子，这是本月的轮回簿。” 判官捧着檀木托盘跪在殿前，托盘上的玉印突然震颤，印泥里浮出半枚血色玉扣 —— 那是夜宸随身携带三百年的物件，此刻正泛着不祥的红光。
夜宸的指尖刚触到玉扣，整座阎罗殿的烛火便剧烈摇晃。殿外的忘川水翻涌着撞向石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谁在水底反复呼唤一个名字。
他看见十七岁的自己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白衬衫沾着洗不掉的血渍。护士递来的遗物袋里，半枚玉扣滚落在地，另一半永远留在了十字路口的血泊里 —— 阿凝推开他时，红裙被货车卷得粉碎，手里却死死攥着这半块信物，指骨都嵌进了玉石的纹路里。
“咳。” 夜宸捂住心口后退半步，黑袍上的银线流苏缠上烛台，火星溅在玉扣上，烫出个细小的焦痕。判官慌忙起身想去扶，却被他挥手制止，那双总是覆着寒霜的眸子里，此刻竟凝着层薄薄的水汽。
“退下。” 他的声音比忘川的冰还冷，却掩不住尾音的颤抖。
判官捧着轮回簿退至殿外时，听见身后传来玉碎的轻响。回头望去，只见夜宸将那半枚玉扣按在眉心，整座阎罗殿的阴影里，突然浮现出无数个阿凝的身影 —— 民国穿旗袍的她在黄包车上对他笑，八十年代扎麻花辫的她举着冰棍跑过巷口，千禧年穿校服的她在图书馆里偷偷画他的侧脸。
每个身影都鲜活如昨日，每个身影都在某个寻常午后突然消失，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印。
夜宸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成为地府之主的第三年，在轮回门撞见刚喝完孟婆汤的阿凝。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攥着张揉皱的电影票根，上面的日期是他车祸去世的那天。
“我好像…… 在等谁。” 她站在光膜前喃喃自语，被鬼差推搡着穿过门时，票根从指间滑落，在忘川的风里化作灰烬。夜宸藏在彼岸花海里，看着她的魂魄在人间的光里渐渐模糊，心口的位置传来空洞的疼，比当年车祸断骨的痛更甚。
阎罗殿的铜钟突然敲响，震得梁柱上的蛛网簌簌掉落。夜宸睁开眼时，玉扣上的血色己浸透整枚玉石，映出七年前那个雨夜—— 他跪在孟婆面前，看着她将半碗汤药灌进阿凝嘴里。
“她求了三生石，要彻底忘了你。” 孟婆的汤勺在碗沿敲出冷脆的响，“说每次轮回都带着心口的疤，却记不起疼的缘由，太苦了。”
夜宸的指尖抚过玉扣上的裂痕，那是车祸时方向盘撞出的印记。他记得阿凝扑过来的瞬间，红裙像只折翼的蝶，将他压在身下的血泊里，她最后的气息喷在他耳边，带着草莓汽水的甜：“夜宸，下次…… 别等我了。”
“不等？” 他对着空荡的阎罗殿低语，声音里裹着忘川三百年的寒气，“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殿外的忘川水突然掀起巨浪，拍碎了殿前的琉璃灯。碎片飞溅的瞬间，夜宸看见最近一次轮回的阿凝 —— 她站在谢砚秋的药圃里，红裙沾着晨露，将亲手绣的荷包塞进青布衫的口袋，眼底的光比当年图书馆里的阳光还要亮。
而他就站在花海深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彼岸花开不见花 看着谢砚秋转身将荷包扔进灶膛，看着火焰舔舐布料的纹路，像在焚烧他亲手种下的春天。
“主子！” 判官的惊呼将他拽回现实，轮回簿上的玉印己裂开细纹，“炼狱的恶鬼冲破封印了！”
夜宸抬头望向殿外，忘川的天际线正被猩红的光染透。那些挣脱束缚的恶鬼正朝着花海的方向涌去，尖啸声里夹杂着相府千金的阴魂 —— 她死后执念不散，竟勾结了炼狱的厉鬼，想在今夜夺取阿凝的魂魄。
黑袍在狂风中展开的瞬间，夜宸将血色玉扣塞进心口。那里的皮肉早己在三百年前的天劫中碳化，却唯独这处还留着温度，像阿凝最后按在他胸口的掌心。
他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凡靠近花海百丈者，魂飞魄散。”
判官领命而去时，看见夜宸的身影己消失在猩红的光里。阎罗殿的烛火在他身后次第熄灭，只留下那枚裂开的玉印，在空旷的大殿中央，映着忘川永无止境的寒夜。
忘川的彼岸花在恶风里剧烈摇晃，花瓣上凝结的露珠坠落在地，摔成无数个小小的夜宸 —— 每个都穿着不同年代的衣服，每个都在徒劳地追逐某个红裙身影，最终都化作血色玉扣上的一道裂痕。
夜宸踏着恶鬼的残骸走向花海时，忽然想起阿凝最后一次轮回前，在三生石上刻下的字。那时他躲在云雾里，看着她用指尖蘸着自己的血，一笔一划写 “勿念”，血珠滴落在石缝里，长出第一株白色的朝颜。
“念与不念，从来由不得你。” 他抬手抹去脸上溅到的恶鬼血，黑袍下的眸子里，是连炼狱都焚不尽的执念。
前方的花海深处，阿凝的木屋还亮着微光。那点昏黄的光在漫天猩红里，像片随时会被狂风吞噬的枯叶，却让夜宸的脚步突然放轻，仿佛怕惊扰了某个易碎的梦。
他立在花海边缘，听着木屋里传来阿凝轻轻的咳嗽声 —— 那是魂魄不稳的征兆，定是被外面的恶风惊扰了。夜宸抬手结印，黑袍上的银线突然离体，化作道屏障将木屋围在中央，那些猩红的恶鬼碰到屏障，瞬间便化作飞灰。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靠近，只是转身走向炼狱的方向。血色玉扣在胸口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提醒着他还有未了结的仇，还有必须守护的人。
忘川的风在他身后呜咽，像无数个被遗忘的名字在哭泣。夜宸知道，今夜之后，地府将迎来一场浩劫，而他必须赢。不为别的，只为木屋里那点昏黄的光，只为那个他等了三生三世的人，能在这场风波过后，安稳地醒来。
至于那些藏在血色玉扣里的过往，那些浸在忘川水里的思念，或许还要等很久，才能有机会，亲口告诉她。
但他有耐心。三百年都等了，再等几个轮回，又何妨？
夜宸的身影消失在炼狱的红光里时，木屋里的阿凝忽然从梦中惊醒。她摸着心口的位置，那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疼，像有枚滚烫的玉扣，正隔着魂魄，灼烧着某个被遗忘的名字。
窗外的彼岸花在屏障的保护下，安静地绽放着，像片凝固的血海。阿凝望着那片红，忽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这样为她挡住了漫天的风雪。
只是那个人的名字，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忘川的寒夜还很长，而有些记忆，注定要在黑暗里，沉睡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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