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西章 碎玉
石窟深处的冰盏里,寒雾漫过指尖时,夜宸的眸色比雾更冷。他指尖捏着的玉牌正泛着幽光,上面映出谢砚秋在江南书斋里的模样 —— 青布衫沾着墨痕,正将半朵干制朝颜夹进《春闱策论》,嘴角噙着的笑,像淬了蜜的毒。
“呵。” 夜宸低笑一声,玉牌上的光影骤然碎裂。他将碎光拢在掌心,三百年前那夜的血腥气便顺着指缝漫出来 —— 他立于悬崖之巅,看着谢砚秋亲手将红裙推落深渊,看着青布衫上沾着的泥点里,混着相府千金赏赐的金箔碎屑。
石壁上悬挂的琉璃镜忽然震颤,镜中浮现出阿凝的身影。她正蹲在新抽芽的绿丛前,素色布裙沾着晨露,白发用墨玉簪绾成松松的髻,手里着块缺角的玉佩,正是谢砚秋当年摔在崖边的那半块。
夜宸的指尖掐进掌心,透明的血珠滴在冰盏里,凝成细碎的冰晶。他从未想过要瞒她。三百年前他接住她散碎的魂魄时,本想将谢砚秋与相府的密信甩在她面前,让她看清那青布衫下藏着的狼子野心。
可她那时魂魄几乎溃散,只反复呢喃 “他说等朝颜开满三千株”。夜宸看着她心口那点微弱的光,像风中残烛,若再被真相碾碎,恐怕连轮回的机会都剩不下。
夜宸挥手撤去冰盏,黑袍曳过地面的声响惊起一串磷火。他转身时,墨玉冠下的银线流苏扫过腰间玉佩,那玉佩雕着缠枝莲纹,却在背面阴刻着个 “凝” 字,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被了无数次。
孟婆提着汤壶进来时,正撞见他将一卷泛黄的纸塞进石壁暗格。纸卷边角露出 “谢砚秋” 三个字,墨迹里掺着的金粉在磷火下闪着冷光 —— 那是他当年从相府密档里翻出的契书,谢砚秋以 “献妻” 为名,换得相府举荐春闱的文书。
“她今日又在问起阳间的事。” 孟婆将陶碗放在石案上,汤面浮着的曼陀罗花忽然蜷缩,“说想知道谢公子如今过得好不好。”
夜宸的目光落在陶碗里,那花蜷成的形状,像极了阿凝坠崖时攥紧的拳头。“告诉她,谢砚秋中了探花,正准备迎娶吏部尚书的千金。” 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指尖却将石案上的冰纹碾得更碎,“让她死了心。”
孟婆的手抖了一下,汤溅在案上,瞬间凝成冰。“您这又是何苦?她若知道谢砚秋是真的……”
“知道了又如何?” 夜宸打断她,琉璃镜突然映出阿凝抚摸玉佩的画面,她指尖划过缺角时,眼底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清明,“她魂魄里那点执念,是撑着她不散的最后一口气。若这口气泄了,你我护了三百年的,不过是堆飞灰。”
他缓步走向琉璃镜,看着镜中阿凝将玉佩贴身藏好,看着她对着新抽的绿芽轻声说 “或许他有苦衷”,心口便像被冰锥反复穿刺。三百年前他捡回那半块玉佩时,上面还沾着谢砚秋故意留下的字条:“待我功成名就,必回忘川寻你”。
字字句句,皆是诛心的刀。
“那密信……” 孟婆看着石壁暗格的方向,声音发颤,“您打算瞒到何时?”
夜宸没有回答。他抬手抚过琉璃镜,镜中阿凝的身影渐渐模糊,浮现出相府地牢的景象 —— 谢砚秋正将毒药灌进个与阿凝身形相似的女子口中,狞笑着说:“总算除了这绊脚石,省得她总惦记我的青布衫。”
镜光再次碎裂时,夜宸的黑袍猎猎作响,如将展未展的蝶翼。他知道阿凝早己察觉不对,她藏起那半块玉佩时眼底的黯然,她抚摸绿芽时指尖的停顿,都在诉说她并非全信那些粉饰的谎言。
可他不能停。
暗格里的密信还在散发着金粉的冷香,谢砚秋在信中与相府约定,待他入仕便将阿凝的魂魄引来阳间,用她的执念炼制成丹药,助相府千金延年益寿。夜宸望着石窟外渐亮的天光,将那枚映过谢砚秋笑容的玉牌捏得粉碎。
“再等等。” 他对着琉璃镜的残光低语,墨玉簪上的流苏扫过眉骨,留下浅淡的痕,“等我将那些魑魅魍魉连根拔起,再让你看个清楚。”
孟婆看着他转身时黑袍曳出的残影,忽然明白夜宸的隐瞒从不是为了维护谢砚秋,而是在为阿凝磨一把刀 —— 一把足以劈开所有谎言,却又不会伤及她魂魄的刀。
石窟外传来阿凝的笑声,清脆得像山涧新泉。她大概是发现绿芽上结了颗露珠,正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去接,生怕惊扰了那点转瞬即逝的亮。
夜宸立在石壁前,听着那笑声穿透寒雾,听着自己藏在黑袍下的心跳,忽然将暗格锁得更紧。他知道,这隐瞒的日子不会太久了,这一世的谢砚秋婚期将近,那封密信里的阴谋,也该到了收网的时候。
而阿凝魂魄里那点微弱的光,他会护到最后一刻。哪怕将来她知道真相,恨他这三百年的欺瞒,恨他将利刃藏得这样深,他也认了。
毕竟,他见过她坠崖时那双眼,空得像被挖去了魂魄。他再也不想看见那样的空了。
晨光漫进石窟时,夜宸己消失在寒雾深处。石案上的陶碗里,曼陀罗花重新舒展,花瓣上凝着的露珠,映出张模糊的脸,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夜宸,只是温柔了许多。
孟婆望着那露珠,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谎,说着说着,连自己都快要信了。可藏在谎言底下的真相,终究像埋在土里的玉,总有一天会刺破尘埃,露出冰冷的锋芒。
他走出石窟时,阿凝正蹲在新冒的绿芽前,用竹杖在泥土里划着什么。晨光落在她的白发上,泛着柔和的光,像幅温暖的画。
黑袍男子的身影变得更加透明,几乎要与空气融为一体。他站在远处看着她,掌心的布包被攥得更紧,刻着 “凝” 字的玉佩硌着魂魄,疼得却很踏实。
他知道,前路依旧漫长,谎言总有被揭穿的一天。但他己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将来要面对什么,无论阿凝会如何看待他,他都会守在这片花海,守着她,首到她真正愿意回头,看见身后的人。
风穿过花海,带来新冒绿芽的清香,也带来了阿凝轻快的笑声。黑袍男子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浅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或许,这样远远看着,也挺好。至少,她是笑着的。
而这笑容,就是他继续编织谎言的全部勇气,也是他藏在冷漠之下,唯一的光亮。
狗儿要听狗儿歌奥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TPEF/)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