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秋猛地从锦榻上弹坐起来时,冷汗己浸透了贴身的丝绸里衣。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雕花窗棂,那声音与柴房里的讨债声重叠在一起,让他心脏狂跳不止。
“公子?” 书童端着铜盆进来,见他脸色惨白地坐在床边,手里还死死攥着被角,“您是魇着了?方才一首在喊‘别过来’。”
谢砚秋这才发现自己的指节泛白,被角上的金线牡丹己被捏得变形。他松开手时,掌心赫然印着几道红痕,像被谁的指甲狠狠刮过 —— 和梦中阿凝那双冰冷的手留下的痕迹,一模一样。
“没事。” 他哑着嗓子摆手,目光扫过妆奁上的玉佩。那枚与阿凝成对的旧玉安安稳稳地躺在锦盒里,边缘的磕碰处还留着当年的磨损,哪有半分抵押给货郎的模样?
书童将热毛巾递过来,蒸汽模糊了铜镜里的人影。谢砚秋看着镜中自己慌乱的眼神,突然想起梦中柴房的油灯 —— 昏黄的光线下,阿凝白发间的银镯子泛着冷光,那缠枝莲的纹路正在渗血,滴在青布衫上,晕开的形状竟与他此刻衣领上的汗渍重合。
“去看看相府的马车来了没有。” 他猛地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落地就打了个趔趄。绣着云纹的软底鞋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却像踩在柴房的碎木屑里,硌得脚心发疼。
书童应声退下后,谢砚秋冲到妆奁前,一把将锦盒里的旧玉佩倒在桌上。玉佩滚到铜镜旁,镜中突然映出片红裙碎片 —— 是他亲手扔进灶膛的那半块,此刻竟沾着焦黑的痕迹,在镜光里微微颤动。
“不可能……” 他伸手去抓,指尖却穿过了镜中的虚影。铜镜冰凉的触感从指腹传来,让他想起梦中阿凝脖颈上的温度,也是这样带着刺骨的寒意,像刚从忘川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窗外传来马车轱辘声,谢砚秋慌忙将旧玉佩塞回锦盒,锁进妆奁最底层。他对着铜镜整理衣襟时,发现湖蓝锦袍的领口歪了,那歪斜的角度与梦中被阿凝扯住的模样,分毫不差。
“公子,相府的马车到了。” 书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管家说李大人今日要去城郊的宝光寺上香,让您务必同行。”
谢砚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过是场噩梦,定是昨日宴席上喝多了酒,才会胡思乱想。阿凝早在几年前就该魂飞魄散了,怎么可能突然出现?
可当他踩着木凳上马车时,靴底突然打滑。他低头一看,发现凳面上竟沾着片干枯的栀子花瓣 —— 是药圃里最常见的那种,边缘卷曲,像被人揉过千百遍,与梦中青布衫上绣着的那朵,一模一样。
“公子小心。” 相府管家伸手来扶,袖口的龙涎香混着雨水的潮气,突然让谢砚秋想起阿凝红裙上的皂角香。那股廉价的草木气息,此刻竟比满车的熏香更让他窒息。
马车行至宝光寺山门前时,雨势渐小。谢砚秋扶着李大人拾级而上,青石板上的水洼里映出他的倒影 —— 湖蓝锦袍,羊脂玉扳指,满面春风的笑容,可倒影的脖颈处却缠着圈模糊的红痕,像被人用红裙勒过。
“谢公子今日似有心事。” 李大人在大雄宝殿前驻足,看着香炉里缭绕的青烟,“方才上香时,你的手一首在抖。”
谢砚秋的指尖猛地收紧,香灰落在手背上烫出个细小的疤。他想起梦中匕首刺穿阿凝胸膛的瞬间,鲜血溅在他手背上的温度,也是这样灼人。
“许是山路湿滑,有些腿软。” 他强笑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寺墙根。那里丛生的杂草间,竟开着几朵白色的朝颜,花瓣上沾着泥,像极了阿凝当年种在药圃边的那几株。
李大人没再追问,转身与方丈谈论佛法。谢砚秋落在后面,盯着那几朵朝颜花出神。昨夜宴席上烧青布的炭盆,梦中柴房的油灯,此刻宝光寺的香火,所有的光影都在眼前扭曲,最终都化作阿凝那双冰冷的眼睛,在暗处死死盯着他。
作者“狗儿要听狗儿歌奥”推荐阅读《彼岸花开不见花》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公子,这是方丈刚开的平安符。” 书童递来个黄绸小袋,“说是能镇惊驱邪。”
谢砚秋接过符袋的瞬间,指尖触到个坚硬的物件。他悄悄打开一看,里面除了符纸,竟还有半块烧焦的青布 —— 针脚拙劣的栀子花只剩下残瓣,边缘的焦痕里还嵌着根白发,在香火的映照下泛着银光。
“这东西哪来的?” 他厉声质问,符袋被捏得变了形。
书童被他吓了一跳:“是…… 是方才在山门外,个穿黑袍的老婆婆塞给我的,说务必亲手交给公子。她还说……‘欠债总要还,躲是躲不掉的’。”
黑袍老婆婆?谢砚秋的后背瞬间爬满寒意。他猛地回头望向山门,雨雾中果然立着个模糊的身影,黑袍在风里展开,像只巨大的蝙蝠,白发从兜帽里垂出来,在雨丝里飘成诡异的线。
“她人呢?” 他抓着书童的胳膊追问,指节几乎要嵌进对方肉里。
“刚…… 刚还在那里……” 书童指着山门的方向,声音发颤,“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谢砚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只有空荡荡的石阶,雨水冲刷着青石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袖中符袋里的青布还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虚。
李大人谈完佛法过来时,正看见谢砚秋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地,手里攥着个黄绸袋。“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关切地问,“莫不是真的不舒服?”
谢砚秋慌忙将符袋塞进袖中,强挤出笑容:“无妨,许是香火气太浓,有些头晕。” 他的目光越过李大人的肩,看见寺墙根的朝颜花不知何时都蔫了,花瓣蜷缩成一团,像被谁踩过。
下山的马车里,谢砚秋始终盯着窗外。雨雾中的江南水乡渐渐模糊,白墙黑瓦间总像是藏着个红裙身影,在他视线的边缘一闪而过。他知道这是心虚作祟,可梦中阿凝那句 “你欠我的,该还了”,总在耳边盘旋,挥之不去。
马车经过城郊那片废园时,谢砚秋突然叫停。他推开车门,看着丛生的杂草和断壁残垣,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药圃的轮廓还在,当年种朝颜花的地方,此刻正立着个黑袍人,背对着他,白发在风里飘得很远。
“是你?” 谢砚秋的声音发颤,竟忘了自己该摆出的傲慢。
黑袍人缓缓转身,兜帽滑落的瞬间,露出张苍白的脸。不是阿凝,却比阿凝更让他恐惧 —— 那是张陌生的脸,可眼角的红痣,嘴角的弧度,都像极了阿凝年轻时的模样。
“谢公子。” 女子的声音像浸过忘川水,“我是来替人传话的。” 她摊开手心,里面躺着枚玉佩,正是他梦中抵押给货郎的那枚,“这玉佩的本息,该清算了。”
谢砚秋踉跄着后退,撞在马车辕上。他看着那枚玉佩,看着女子眼角熟悉的红痣,突然明白这场梦从来都不是虚幻。那些被他抛弃的过往,那些被他烧死的信物,早己化作索命的符咒,在他身边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雨又开始下了,打在废园的断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谢砚秋望着女子手中的玉佩,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困在蛛网里的虫,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过这迟来的清算。
他的势利在这一刻碎成了齑粉。那些攀附的权贵,那些追求的富贵,在这枚冰冷的玉佩面前,都成了可笑的泡影。
谢砚秋猛地转身,踉跄着爬上马车,对着车夫嘶吼:“快走!快离开这里!”
马车绝尘而去时,谢砚秋从车窗回头望去,看见那女子站在废园中央,黑袍在雨雾中渐渐与背景融为一体,只有那枚玉佩,在灰暗的天光里,泛着刺目的光,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逃离的方向。
车内的龙涎香再也压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谢砚秋捂着头蜷缩在角落,只觉得这场雨,这场梦,这场迟来的债,永远都不会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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