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烬灭
猩红的花茎像无数条嗜血的蛇，顺着轮回井壁蜿蜒而下，在水中织成密不透风的网。谢砚秋的笑声从网眼深处传来，带着扭曲的得意：“阿凝，你看这地府的彼岸花，多像你我之间的牵绊，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夜宸抱着昏迷的阿凝，银线茧外的花茎己经堆成了墙。那些花茎上的倒刺不断刮擦着银线，发出指甲划过玻璃的刺耳声响，茧壁上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每道裂痕里都挤着数不清的朝颜花瓣，像谢砚秋那张永远带着算计的脸。
“你以为她对彼岸花的感应是真的？” 谢砚秋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像三百年前在药圃里唤她的语调，“那不过是她魂息紊乱产生的错觉！等她醒来，闻到的第一缕花香，还会是我种的朝颜！”
青铜发簪在阿凝掌心突然发烫，她的魂体上那些刚褪去的朝颜印记再次浮现，只是这次不再是细小的花朵，而是化作谢砚秋的手臂，死死箍住她的魂魄，将她往花茎织成的网里拖拽。
“阿凝！别信他！” 夜宸的银线突然绷首，将那些朝颜手臂齐齐斩断，自己的魂息却因此剧烈波动，银线茧上的裂痕瞬间扩大，“他在利用你的执念！”
“利用？” 谢砚秋的笑声里淬着冰，“我对她的心意，比你这藏头露尾的伪君子真挚百倍！夜宸，你敢让她看看你黑袍下的伤吗？那上面刻着的，全是你当年见死不救的证据！”
花茎织成的网突然收紧，无数朵彼岸花在网眼处绽放，花瓣层层叠叠，将银线茧裹在中央，像个即将被献祭的血茧。阿凝的魂体在茧内剧烈震颤，白发根根竖起，发梢缠着的彼岸花茎突然渗出黑血，在水中凝成谢砚秋举着锄头的剪影。
“看到了吗？” 谢砚秋的声音穿透血茧，“他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懦夫，怎么配站在你身边？”
夜宸的银线突然反向收缩，将阿凝的魂体护得更紧。他能感觉到她的魂息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挣扎，那些朝颜印记与彼岸花影在她魂体内疯狂撕扯，像要将她的魂魄劈成两半。
就在花茎即将勒碎银线茧的瞬间，阿凝掌心的青铜发簪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这光芒不像夜宸银线的柔和，也不像彼岸花的妖异，而是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从银线茧的裂痕中喷涌而出，将周围的花茎瞬间烧成灰烬。
夜宸被白光掀得后退三步，等他稳住身形时，只见那道白光中，阿凝的魂体正缓缓站起。她的白发在白光中猎猎作响，根根发丝都缠着跳动的火焰，原本透明的魂体此刻凝实如血玉，红裙上的缠枝莲纹与彼岸花茎融为一体，在她周身织成旋转的红焰。
最骇人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曾盛满迷茫与温柔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封的寒意，瞳孔深处燃着两簇幽火，映得谢砚秋的魂影在其中扭曲成鬼。她的嘴角勾起一道极淡的弧度，却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令人胆寒，像是在看一只碾在指尖的蝼蚁。
“阿凝……” 谢砚秋的声音突然发颤，那些刚重新凝聚的花茎在她面前瑟瑟发抖，“你……”
话音未落，阿凝的身影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她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只听见 “咔” 的一声脆响，她的指尖精准地掐住了谢砚秋魂影的脖颈。那截由怨毒凝聚的脖颈在她掌心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冒出的黑烟里全是谢砚秋各世的罪孽。
“三百年。” 阿凝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针，每个字都带着撕裂魂魄的力道，“我用三百年的等待，换你一句真心，你却连半句实话都吝啬。”
她的指节缓缓收紧，谢砚秋的魂影在她掌心剧烈挣扎，无数个朝颜花瓣从他体内飞出，却在触到阿凝周身的红焰时瞬间化为灰烬。那些花瓣里藏着的虚假承诺，此刻都成了灼烧他魂魄的燃料。
“你说你对我有过真心？” 阿凝的眼神骤然变冷，掐着他脖颈的手猛地向上提起，将他的魂影拽离水面，“药圃里的朝颜是算计，破庙里的暖炉是伪装，连轮回里的擦肩而过，都是你用来加固我执念的锁链！”
谢砚秋的魂影在她掌心扭曲变形，发出凄厉的惨叫：“不是的！阿凝！我只是…… 只是怕失去你！”
“失去我？” 阿凝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嘲讽，“你从一开始就没拥有过我，谈何失去？你只是舍不得那个被你玩弄于股掌的、愚蠢的阿凝。”
她低头凑近谢砚秋的魂影，眼底的幽火几乎要将他的魂魄点燃：“谢砚秋，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阿凝的掌心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谢砚秋的魂影在这红光中发出最后一声惨叫，那些缠绕他魂魄三百年的怨毒、算计、虚假的温柔，此刻都化作纷飞的灰烬，被轮回井的泉水卷着，冲向未知的黑暗。
当红光散去时，阿凝的指尖只剩下一缕极淡的青烟，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飘散。她缓缓转过身，白发上的火焰渐渐平息，只剩下发梢还缠着零星的火星，映得她眼底的寒意未散，却多了一丝空洞的平静。
夜宸站在原地，看着她掐碎谢砚秋魂影的决绝姿态，突然明白孟婆那句话的深意 —— 有些执念，只有亲手碾碎，才能真正解脱。他走上前，黑袍上的银线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衣袖，像在确认她是否还是那个会在花海中流泪的姑娘。
阿凝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抚过自己的白发。那些被谢砚秋怨毒浸染过的发丝正在恢复柔软，只是发梢永远留下了火焰灼烧的焦痕，像她魂魄深处，那道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疤。
“结束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该回去了。”
轮回井的泉水在此时突然变得清澈，那些纠缠的花茎早己不见踪影，只剩下青布上那朵彼岸花的虚影在水中缓缓旋转。夜宸看着阿凝走向那道虚影的背影，红裙在水中划出的涟漪里，再没有半分朝颜的影子，只有彼岸花特有的、带着救赎意味的腥甜。
他快步跟上，与她并肩站在虚影前。青铜发簪从阿凝掌心飞出，自动嵌入虚影中央，青布上的彼岸花突然活了过来，花瓣层层展开，露出底下通往忘川的入口。
“回去之后，” 阿凝的指尖轻轻触碰发簪上的红绳，“把那些彼岸花，种得更盛些吧。”
夜宸握住她的手，银线与她红裙上的花茎交织在一起，像个无需言说的约定。他知道，谢砚秋的魂魄虽散，但三百年的伤痕不会立刻愈合，可只要她愿意往前走，只要忘川的彼岸花还在绽放，总有一天，那些伤痕会变成她勋章，证明她曾亲手挣脱过命运的枷锁。
入口处的光芒越来越盛，将他们的身影渐渐吞没。轮回井深处，最后一缕谢砚秋的魂息化作极小的朝颜花瓣，在水中轻轻旋转片刻，最终沉入井底，像个被彻底遗忘的笑话。
而忘川河畔，血色花海正在经历一场奇异的蜕变，猩红的花瓣边缘渐渐泛起淡淡的金光，在风中摇曳的姿态里，多了几分释然与新生，仿佛在迎接它们真正的主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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