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新生
忘川的风卷着彼岸花瓣掠过水面时，总带着种洗尽铅华的温柔。夜宸站在花海尽头的石阶上，黑袍边缘的银线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指尖漫不经心地轻点，那些过于疯长的花茎便乖巧地缩回土壤，露出藏在深处的青石板路 —— 这条路，三百年前他亲手铺就，只为让某个总爱赤脚跑过花海的姑娘，不必被花刺扎伤。
阿凝从轮回井的光晕中走出时，第一眼便看见了他。他站在逆光里，黑袍上的银线折射着细碎的光，像把收拢的星子，周身散发的威压让周遭的彼岸花不敢肆意摇曳，却在她靠近时，悄悄舒展了花瓣。
“回来了。” 夜宸的声音比忘川的水更沉，他抬手时，一件叠得整齐的红裙从袖中飞出，稳稳落在阿凝身前的石桌上。裙角绣着的缠枝莲纹间，藏着细小的银线暗纹，与他黑袍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阿凝的指尖抚过红裙的布料，触感柔软得像三百年前他偷偷塞给她的那床棉被。她记得自己红裙被撕碎在药圃的那个雨夜，他曾说过要给她缝件新的，只是这承诺迟到了太久，久到她几乎忘了针线穿过布料的声响。
“试试？” 夜宸的目光落在她泛白的魂体上，那些被谢砚秋怨毒灼伤的痕迹还未完全褪去，却在触到红裙的瞬间，泛起淡淡的暖意。
阿凝转身走向花海深处的石窟，那是夜宸三百年前为她搭建的居所，石桌上的铜镜蒙着层薄尘，镜沿却始终插着支新鲜的彼岸花。她换下身上半透明的魂衣，将红裙穿在身上的瞬间，镜中映出的身影让她微微一怔 —— 白发依旧如瀑，眼角的红痣却比往日更鲜明，红裙裹着的魂体正在变得凝实，那些藏在肌理里的朝颜印记，正在被银线暗纹一点点覆盖。
“这裙料里混了我的魂息。” 夜宸的声音从石窟外传来，他没有进来，只是守在门口，银线在门框上织成半透明的帘，“能护着你魂体不再溃散。”
阿凝摸着领口的盘扣，那是枚用银线缠成的彼岸花形状，扣眼处还留着细微的线头，像他三百年前为她修补发带时，总故意留下的小尾巴。“你早就准备好了。”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语气里没有疑问，只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走出石窟时，夜宸正坐在石阶上擦拭青铜发簪。簪身的 “渡” 字被他擦得发亮，倒映着阿凝走近的身影。他抬头时，银线自动飞出，替她系好背后松开的系带，指尖划过她脊椎的弧度时，带着不容错辨的珍视。
“地府的规矩，主人的伴侣需着特制魂衣。” 他将发簪插进她的发髻，红绳垂在耳畔，与红裙的流苏轻轻碰撞，“你既是留在这里，总要有件像样的衣裳。”
阿凝的脚步顿了顿，转身时正看见孟婆提着汤壶从三生石方向走来。老妪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浑浊的眼底泛起笑意，将个乌木盒子放在石桌上：“刚从荒芜地捡的，本想给你做个念想，如今看来倒是多余了。”
盒子里铺着层干燥的朝颜花瓣，中央躺着半块磨损的玉佩，上面刻着的 “秋” 字早己模糊。阿凝看着那些花瓣，突然想起谢砚秋举着锄头的背影，想起他说过 “朝颜只配种在阳间” 的语气，指尖捏着玉佩的力道渐渐收紧，首到玉佩在掌心化作齑粉。
“不必留了。” 她看着粉末被忘川的风卷走，红裙的流苏在风中轻轻晃动，“有些东西，本就不该活过这个春天。”
孟婆将汤碗放在石桌上，给两人各倒了碗温热的汤。“尝尝？” 她推给阿凝的那碗里，飘着朵完整的彼岸花，“用忘川的水炖了三百年，专治执念不散。”
阿凝的唇瓣刚碰到汤面，就被熟悉的苦涩呛得蹙眉。这味道像极了三百年前她偷偷喝的那碗孟婆汤，作者“狗儿要听狗儿歌奥”推荐阅读《彼岸花开不见花》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只是那时她为了记住谢砚秋的模样，硬生生将汤泼在了药圃的泥土里。
“当年你若喝了，何至于此。” 孟婆的声音带着叹息，汤勺搅动的涟漪里，映出谢砚秋魂魄消散前的狰狞，“可话说回来，没这三百年的痛，你也成不了现在的模样。”
夜宸的银线突然缠上阿凝的手腕，将她碗里的汤引到自己唇边。他饮下的瞬间，阿凝手腕上的红绳突然发烫，那些残留在魂体里的朝颜印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
“他是地府的主人，这点苦还受得住。” 孟婆对着阿凝眨了眨眼，“当年他为了护你魂魄不散，可是用自己的魂息喂了这花海三百年，不然你以为这些花为何只认你？”
阿凝的目光猛地转向夜宸，他正垂眸擦拭发簪，耳尖却悄悄泛起微红。她突然想起花海中那些藏着银线的花蕊，想起石窟里总也用不完的灯油，想起每个雨夜都会准时出现在窗台上的避雨草 —— 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全是他不动声色的守护。
“为什么不告诉……”
“告诉你，你会信吗？” 夜宸打断她的话，抬眸时眼底的星辰翻涌，“那时你的魂息里全是谢砚秋的影子，我说的任何话，都会被当作别有用心。”
阿凝握着汤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汤面的彼岸花在她凝视下缓缓旋转，花瓣上浮现出过往的碎片：药圃外他藏在树后的身影，布庄梁柱上他留下的银线，卡车旁他悄然移开的石块…… 原来他从未缺席，只是她的眼睛被执念蒙住，从未看见。
孟婆敲了敲石桌，汤碗里的彼岸花突然绽放：“有些守护，本就不求被看见。就像这忘川的水，默默流了千万年，谁又记得它曾托起多少魂魄？”
她的话像把钥匙，打开了阿凝记忆深处的闸门。那些被谢砚秋的恶念掩盖的温暖，那些被执念冲淡的细节，此刻都清晰如昨—— 是他在石窟外守了三个月的雪夜，是他为她挡下阎王问责的沉默，是他三百年间从未更换过的、带着她魂息的银线。
“夜宸。” 阿凝的声音轻得像花瓣落地，“三百年前……”
“都过去了。” 夜宸的指尖覆上她的手背，银线与红绳缠绕的地方，开出朵极小的彼岸花，“现在说这些，不如想想往后。”
孟婆收拾汤碗时，夕阳正将忘川染成金红色。她走到三生石旁，将那盒朝颜花瓣埋进土里，转身时看见阿凝正跟着夜宸学编织银线，红裙的流苏与他黑袍的银线缠在一起，像幅浸在暮色里的画。
“明日起，这忘川的花，便交给你打理了。” 夜宸的声音带着笑意，看着阿凝指尖歪歪扭扭的银线，“忘川的花主，总该懂些花草事。”
阿凝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却没有反驳。她低头看着自己编织的银线，那些线虽然粗糙，却牢牢地缠在彼岸花茎上，像在宣告某种新的开始。
暮色渐浓时，孟婆望着花海中相携离去的身影，突然对着空气轻语：“摆渡人，你看，你的发簪，终于找到归宿了。”
风中传来银线碰撞的轻响，像是某种温柔的回应。三生石旁新埋下的土壤里，正有细小的绿芽破土而出，芽尖顶着的露珠里，映出的不再是谢砚秋的脸，而是阿凝穿着红裙，在花海中扬起的、真正释然的笑。
夜宸的手轻轻搭在阿凝腰间，银线在两人周身织成半透明的屏障，将所有过往的阴霾隔绝在外。他知道，三百年的伤痕不会一夜愈合，但只要她站在身边，只要忘川的彼岸花还在绽放，那些疼痛终将化作养分，让往后的岁月，开出更坚韧的花。
红裙的流苏扫过青石板的声响，与银线摩擦的轻响交织在一起，在忘川的暮色里，谱成支崭新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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