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汤冷
夜宸离开时，忘川的风正卷着彼岸花掠过三生石。他说要去清点地府的卷宗，临走前看了眼阿凝编得歪歪扭扭的银线，指尖的银线悄悄飞出去，替她把松散的结系紧，才转身踏入暮色里。
阿凝看着他的黑袍消失在花海尽头，红裙的流苏在石桌上轻轻晃动。她低头继续摆弄银线，却总也织不出夜宸那样流畅的弧度，那些银线像有自己的心思，总在她指尖绕出混乱的结，像极了她此刻的心绪。
“姑娘。” 孟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汤碗碰撞的轻响。
阿凝回头时，正看见老妪将两碗汤放在石桌上。一碗里飘着片半开的彼岸花，汤面泛着淡淡的金光；另一碗则清澈见底，碗沿结着层薄薄的白霜，像刚从轮回井里捞出来的水。
“这是……” 阿凝的指尖悬在碗上方，没有触碰。她认得那碗结着白霜的汤，三百年前药圃外的槐树下，孟婆也曾端来一碗一模一样的，只是那时她为了记住谢砚秋的模样，硬生生将汤泼进了泥土里。
“忘川的规矩，执念尽时，总要选条路。” 孟婆将那碗飘着彼岸花的汤推到她面前，自己端起另一碗，轻轻吹了吹，“喝了这碗，留在这里，往后便是忘川的女主人，守着这些花，守着…… 他。”
阿凝的目光落在汤里的彼岸花上，花瓣在汤面轻轻旋转，映出她穿着红裙的倒影。红裙上的银线暗纹正在发光，与夜宸黑袍上的纹路产生共鸣，碗沿传来的暖意，像他留在裙料里的魂息，温柔得让人心头发紧。
“那碗呢？” 她看向那碗结着白霜的汤，碗沿的白霜正在融化，滴落在石桌上，晕开细小的水痕，像谁没忍住的泪。
“喝了它，前尘旧账一笔勾销。” 孟婆的声音很轻，汤勺搅动的涟漪里，映出轮回道的微光，“明日清晨便会踏入轮回，投个好人家，嫁个寻常男子，生儿育女，再也记不起忘川的花，记不起…… 他。”
阿凝的指尖突然收紧，银线在她掌心硌出细小的红痕。轮回，这个她三百年前求而不得的归宿，此刻就放在眼前，碗里的汤清得像面镜子，照出她从未想象过的、烟火气十足的人生 —— 窗台上晒着的棉被，灶台上沸腾的米粥，孩童绕着膝头奔跑的笑声…… 这些画面像温水，漫过她干涸了三百年的魂魄，带来陌生的痒意。
可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花海深处。那里有夜宸三百年前为她搭的石窟，有他亲手铺就的青石板路，有他用魂息滋养的彼岸花，还有他刚才替她系紧银线时，耳尖悄悄泛起的微红。
“留在这里，便是永无天日。” 孟婆的声音像根细针，轻轻刺破她的幻想，“地府没有日月交替，只有永远的暮色，只有这些开了又谢的彼岸花，日子久了，再热的心也会凉。”
阿凝拿起那碗飘着彼岸花的汤，指尖触到碗沿的暖意时，突然想起夜宸说过的话。他说地府的主人需要伴侣，说她该学着打理这些花，说那些银线暗纹是女主人的印记…… 这些话像种子，在她心里发了芽，只是她还没勇气承认，这芽己经长得很深。
“轮回里，真的能忘了一切？”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汤里的彼岸花。
“孟婆汤的滋味，姑娘三百年前就该尝过。” 孟婆喝了口自己碗里的汤，白霜在她唇间化作雾气，“爱恨嗔痴，一饮而尽，干干净净，多好。”
阿凝的目光转向轮回道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新生魂魄的啼哭，混着忘川的水流声，像支遥远的歌谣。她曾以为轮回是唯一的解脱，可真当机会摆在面前，她却想起石窟里那面蒙着薄尘的铜镜，想起镜沿永远新鲜的彼岸花，想起夜宸擦拭青铜发簪时，眼底藏不住的温柔。
石桌下的青石板突然震动了一下，阿凝低头时，看见根银线正从石缝里钻出来，悄悄缠上她的脚踝。那银线的质地，与夜宸黑袍上的一模一样。
她顺着银线望去，只见花海尽头的石阶上，夜宸的黑袍一角正藏在花丛里。他背对着她，身形比往日挺拔了许多，彼岸花开不见花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彼岸花开不见花最新章节随便看！可攥紧的拳头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 指节泛白，手背的青筋微微凸起，连黑袍上的银线都绷得笔首，像根即将断裂的弦。
原来他根本没走。
阿凝的心脏突然一紧，握着汤碗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看着那碗结着白霜的汤，又看了看自己碗里旋转的彼岸花，突然明白孟婆说的 “选择”，从来不是选忘川还是轮回，而是选放下还是拿起。
三百年前她选择记住谢砚秋，被困在执念里不得脱身；三百年后她亲手碾碎了那份执念，却在新的路口徘徊 —— 是该彻底抹去所有记忆，去过孟婆说的 “干净日子”，还是带着这些伤痕，留在这个有夜宸、有彼岸花的地方，试着重新开始？
“姑娘，汤要冷了。” 孟婆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阿凝深吸一口气，将那碗飘着彼岸花的汤举到唇边。汤面的金光映着她的白发，那些藏在发丝里的焦痕正在变得柔和，像被夜宸的魂息慢慢熨平。
远处的石阶上，夜宸的拳头攥得更紧，指缝间渗出细小的银线，落在地上的瞬间，催生出一簇簇细小的彼岸花，朝着阿凝的方向蔓延。
阿凝的唇瓣刚碰到汤面，突然听见花海深处传来银线断裂的轻响。她抬头时，正看见夜宸藏着的黑袍动了动，像只受惊的兽，怕被她发现自己的窥探。
她突然笑了，眼角的红痣在暮色里闪着暖光。
“孟婆，” 阿凝放下汤碗，红裙的流苏扫过石桌上的银线，“这汤，我晚点再喝。”
孟婆看着她站起身，看着她走向花海深处，看着她红裙的身影与那簇朝着她蔓延的彼岸花渐渐重合，浑浊的眼底泛起了然的笑意。她端起那碗结着白霜的汤，对着空气轻语：“老身就说，有些牵挂，哪是一碗汤能抹掉的。”
花海尽头，夜宸感觉到有人靠近时，慌忙将拳头松开，银线却来不及收回，在他脚边织成半透明的网，网里缠着几朵刚开的彼岸花。
“卷宗清点完了？” 阿凝的声音带着笑意，红裙停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夜宸转身时，耳尖的微红还未褪去。他看着她手里拿着的、编了一半的银线，突然伸手，将那些混乱的结一一解开，重新织出流畅的弧度。
“快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指尖的银线缠着她的，在两人之间织成朵小小的彼岸花，“只是想着，你许是需要帮忙。”
阿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暮色在他黑袍上流动，银线折射的光落在她红裙上，像无数个细小的星子。她突然明白，所谓永无天日的地府，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这些会为她绽放的彼岸花，便不算难熬。
远处的三生石旁，孟婆将那碗结着白霜的汤倒在土里，汤水流过的地方，新埋下的绿芽突然舒展了叶片，叶尖朝着花海深处的方向，像是在追寻某种温暖的光源。
夜宸将织好的银线递给阿凝，银线的末端缠着朵极小的彼岸花，颤巍巍地立在她掌心。“明天教你编这个。”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阿凝握紧银线，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魂体蔓延，那些藏在肌理里的朝颜印记，正在被这暖意一点点覆盖。“好。” 她看着夜宸眼底的星辰，轻声应道。
忘川的风再次吹来，带着彼岸花特有的腥甜，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温柔的呢喃。远处的轮回道还在闪烁微光，可阿凝知道，自己心里的答案，己经像石桌上那碗渐渐冷却的汤，清晰得再也藏不住了。
夜宸看着她红裙的身影与花海融为一体，握紧的拳头终于彻底松开，掌心渗出的汗滴落在银线上，竟催开了朵更小的花，像在庆祝某个心照不宣的决定。
他知道，她的选择还没说出口，可这晚的暮色，这纠缠的银线，这开得正盛的彼岸花，己经替她给出了答案。而他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等她彻底抚平那些伤痕，等她愿意亲口说出那句，她想留在这忘川，留在他身边。
汤或许会冷，但有些心意，只会在等待里，变得越来越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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