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暖汤
天还没亮透的时候，忘川的雾气最浓。阿凝披着夜宸的黑袍坐在石窟门口，指尖的银线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将沾在彼岸花上的露水串成细小的珠帘。红裙的一角垂在青石板上，被晨露打湿，却依旧倔强地泛着光，像她眼底渐渐亮起的星辰。
夜宸踏着雾气走来时，正看见她将串好的露水珠帘挂在石窟门框上。那些珠帘在风中轻轻碰撞，发出碎玉般的声响，将他三百年未曾变过的石窟，装点出几分鲜活的模样。
“冷吗？” 他将手里的汤碗递过去，碗里飘着的彼岸花己经完全舒展，汤面的金光在雾气中晕开，像团被小心捧着的暖炉。
阿凝接过汤碗的瞬间，指尖触到他残留的温度，突然想起昨夜他藏在花海尽头的模样。那时他攥紧的拳头、绷紧的银线、耳尖的微红，此刻都化作汤里的暖意，顺着喉咙流进空荡荡的魂体里。
“不冷。” 她低头喝了口汤，彼岸花的清苦里混着淡淡的甜，像极了他留在裙料里的魂息，“你的黑袍很暖。”
夜宸的耳尖又开始发烫，转身时假装整理袖口的银线，却不小心碰掉了门框上的露水珠帘。碎玉般的声响里，他听见阿凝低低的笑，像忘川难得一见的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心尖上。
“今日教你编花茎。” 他蹲在株开得正盛的彼岸花前，指尖的银线灵巧地绕着花茎盘旋，很快织出朵栩栩如生的银花，“这样编，花茎就不会被风吹折了。”
阿凝的银线在他手边显得格外笨拙，总在绕到第三圈时突然打结。夜宸的指尖几次想伸过去帮忙，却又在快要碰到她时缩回，只敢用自己的银线轻轻推着她的，像在引导只怯生生的蝶。
“这里要松些。” 他的声音比晨雾更轻，呼吸落在她耳尖，带着汤碗里残留的暖意，“银线也有脾气，绷得太紧会断的。”
阿凝的动作顿了顿，看着他指尖流畅的弧度，突然将自己的银线递过去：“你握着我的手编吧。”
夜宸的银线猛地一颤，花茎上刚织好的银花差点散架。他抬头时，正撞进她清澈的眼底，那里没有了往日的迷茫，只有坦荡的信任，像株在晨露里舒展的彼岸花，干净得让他不敢触碰。
“好。”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银线在两人交握的地方纠缠、盘旋，很快织出朵比刚才更精致的银花，花心里还藏着颗极小的、用红绳缠成的珠子，像她眼角那颗倔强的红痣。
孟婆提着汤壶经过时，故意咳嗽了两声。雾气中她看见那两双手紧紧交握，银线与红绳在花茎上织成缠绵的结，突然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有些多余，转身时汤壶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拖得老长，像条被晒暖的蛇，慢悠悠地朝着三生石的方向爬去。
日头渐高时，花海中己经挂满了银线编织的花饰。有的是展翅的蝶，有的是衔露的雀，还有的是未写完的 “渡” 字，都系在最高的花茎上，在风里轻轻摇晃，将夜宸三百年未曾变过的花海，装点出前所未有的热闹。
“累了吗？” 夜宸将水壶递给阿凝，壶身上的银线缠着她的红绳，像两只交颈的鸟，“去石窟里歇歇？”
阿凝摇摇头，指着花海深处：“那里还有片花茎歪了，我们去扶扶。”
她提起红裙往前走的样子，像极了三百年前在药圃里奔跑的姑娘，只是这次她的脚步更稳，眼底的光更亮，身后跟着的人，也终于换了模样。
夜宸看着她红裙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永无天日的地府，因为有了这些摇晃的银饰、交握的指尖、汤碗里的暖意，竟也生出几分值得期待的模样。他快步跟上，银线在两人之间织成半透明的桥，将所有可能惊扰她的阴寒，都隔绝在桥的另一边。
石窟门口的露水珠帘早己被晒干，却在石缝里留下细小的银线印记，像谁悄悄刻下的约定。孟婆傍晚来送汤时，看着花海中相携而归的身影，突然对着汤壶轻语：“老身守了千年忘川，还是头回见这花，能开得这样暖。”
汤壶里的彼岸花轻轻晃动，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阿凝接过汤碗时，发现里面的彼岸花换成了两朵，并排浮在汤面，像两只依偎的蝶。她抬头看向夜宸，正撞见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温柔比汤里的暖意更甚，像要将她三百年受的冷，都一一熨平。
“孟婆的汤，越熬越甜了。”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红绳在碗沿轻轻晃动，与他垂在身侧的银线缠在一起。
夜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喝汤的侧脸。暮色在她白发上流淌，那些藏在发丝里的焦痕己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红裙上的银线暗纹与他黑袍上的纹路，在暮色里渐渐融成一片，像幅终于完成的画。
远处的轮回道还在闪烁微光，可阿凝己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过那碗结着白霜的汤。她知道，有些选择不必说出口，就像她留在忘川的决定，就像夜宸藏在花海尽头的紧张，都藏在这日复一日的汤碗里，藏在交握的指尖上，藏在被银线装点的花海中，随着忘川的风，慢慢酿成更醇厚的暖。
汤碗见底时，阿凝的指尖缠着夜宸的银线，在碗底织出个小小的 “守” 字。那字虽然简单，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坚定，像在说，往后的岁月，她会守着这些花，守着这个人，守着这碗永远温热的汤。
夜宸看着那个 “守” 字，突然将自己的银线也缠了上去，在旁边补了个 “伴” 字。银线与红绳交织的地方，生出朵极小的花，在暮色里轻轻摇曳，像在为这个迟来三百年的约定，做最温柔的见证。
忘川的风带着银线碰撞的轻响掠过花海，这一次，连最顽劣的花茎都乖乖地垂下头，像是在守护着这份刚刚萌芽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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