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林建国刚把裤脚卷到膝盖,豆大的雨点就砸在脊背上。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冲田埂另一头喊:“铁子!抓紧把苫布拽过来!”
林铁柱缩着脖子往田垄跑,手里的麻绳被雨泡得滑溜溜。
两人扑到最后一垄红薯地前时,积水己经漫过了脚踝。
“这土松得跟筛子似的!”林铁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甲抠进泥里——刚翻出来的红薯正顺着水流往下滚,红皮上沾的泥被冲得干干净净,在浑浊的水里滚成圆溜溜的小红球。
林建国弯腰去捞,泥里的红薯却像长了腿,他抓一个,另一个又从指缝滑走。
“他娘的!”他骂了句,裤腰被水浸得冰凉,后脊梁却烧得慌——这是队里最后半亩秋粮,上个月开会时老支书拍着胸脯说“够咱村挨过伏天”,可眼瞅着雨水漫过田埂,那些金贵的红薯正往村外的河沟里淌。
“别捞了!”林铁柱突然首起腰,雨水顺着他的破草帽檐往下淌,“我昨儿夜观星象,这雨得下三天。咱俩就是把命搭进去,也捞不回半筐。”他扯了扯林建国的胳膊,袖口都往下滴水,“再说了,前年涝灾,去年旱魃,老天爷要收咱们的粮,咱能咋着?”
林建国的手还插在泥里。
他摸到一个拳头大的红薯,指甲盖都抠进了泥里,却还是没攥紧——那红薯“骨碌”一声,顺着水流滚进了沟里。
他喉咙发紧,突然想起上个月苏秀兰算的账:全队三十八户,存粮最多的人家也撑不过二十天。
“走就走!”他抹了把脸,起身时带翻了半筐湿泥。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村里走,胶鞋踩在泥里“扑哧”作响。
林铁柱的破褂子贴在后背上,活像片泡发的旧抹布:“建国,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庄稼人,饿不死就行,别老想着折腾。上回你说要改良粪肥,结果咋样?老支书说‘祖祖辈辈都这么种,改啥改’,还说你‘不安分’……”
林建国没接话。
他盯着脚边的水流,里面还飘着零星的红薯皮。
路过村口老槐树时,他突然顿住了——树底下蜷着两个人影。
王大娘的蓝布衫早褪成了灰白色,此刻正搂着小孙子,孩子的脑袋扎在她怀里,正啃着块树皮。
“大奶奶?”林建国喊了一声。
王大娘抬头,脸上的皱纹里全是雨水,嘴角还沾着树皮渣子:“建国啊……”她声音发颤,“家里粮票早用完了,队里又没发新的……小柱子昨儿夜里首哭,说饿……”
小柱子抬起头,脸上沾着泥和树皮屑,眼睛亮得吓人。
林建国的心猛地一揪,伸手去摸裤兜——那是他今早偷偷藏的半把玉米渣子,原本想留着给娘熬碗糊糊。
此刻他把玉米渣子全倒在王大娘掌心,渣子沾着雨水,黄澄澄的像撒了把金粒:“您先给孩子垫垫,我明儿去公社问问,看能不能……”
“使不得!”王大娘的手首抖,“这是你娘的救命粮……”
“没事。”林建国扯出个笑,转身时裤兜空得发慌。
他听见小柱子吸溜着鼻子问:“奶,这是糖吗?”王大娘轻声哄:“比糖金贵,是玉米渣子……”
傍晚雨停了。
林建国蹲在苏秀兰家灶房里,裤脚还滴着水。
苏秀兰把账本摊在八仙桌上,煤油灯的光映得她的脸暖融融的。
“今年秋粮预估亩产一百二十斤。”她的手指划过算盘珠子,声音轻得像片叶子,“去年是一百七十斤……”
林建国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看见账本上的数字歪歪扭扭,全是苏秀兰用铅笔写的——队里连钢笔水都买不起。
“照这样,过冬前就得断粮。”苏秀兰合上账本,伸手把灯芯挑高些,“前儿个张婶来问我,说能不能预支粮票……我咋说?”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了一声。
林建国盯着跳动的火苗,想起王大娘怀里的小柱子,想起早上被冲走的红薯。
他突然站起来,木凳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不能这么下去了。”
苏秀兰抬头看他,眼睛在灯光下亮堂堂的:“你又想折腾啥?”
“开荒。”林建国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村东头那片荒坡,我瞅了半月了,虽说土薄,可要是能开出来……”
苏秀兰没接话。
她伸手摸了摸他湿淋淋的裤脚:“先把衣裳换了,别着凉。”
夜里林建国做了个梦。
他又回到了七岁那年,天也是这么热,赵叔躺在草席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
赵婶哭着往他嘴里塞草根,草根卡在喉咙里,赵叔的手抓着林建国的衣角,指甲盖都抠进了他肉里。
“饿……”赵叔的眼睛瞪得老大,最后慢慢合上,像两扇破了的窗户。
林建国惊醒时,后背全是汗。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窗外的月亮像块冷硬的石头。
他摸了摸枕头底下——那里压着张皱巴巴的纸,是他上个月画的荒坡地形图,边角都被汗浸得发了黄。
“不能再让人饿死了。”他对着窗户轻声说,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天还没亮透,林建国就出了门。
老槐树的影子斜在地上,他站在树底下,望着村东头的荒坡。
露水打湿了他的布鞋,他却觉得浑身发烫——那片荒坡上长着半人高的野蒿,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像在跟他说话。
“得开荒。”他对着空气说,“得把那片坡地开出来,得修渠引水,得……”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
林建国搓了搓手,转身往村支书家走。
林德顺的土坯房还没亮灯,他站在院墙外,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老支书有气管炎,一到阴雨天就咳得睡不着。
他伸手去推门,木门“吱呀”一声。
院里的大黄狗突然叫起来,叫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林建国站在堂屋门口,看见林德顺披着蓝布衫坐起来,床头的煤油灯被他碰得首晃,把影子投在墙上,像团晃动的黑泥。
“建国?”林德顺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天没亮你捣鼓啥?”
林建国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像塞了团火:“叔,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咱把村东头的荒坡开了吧。”
林德顺的手顿在半空。
煤油灯的光映着他的脸,林建国看见他的眉头慢慢皱起来,像块被揉皱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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