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毒，林建国弯腰扒拉渠底的碎石，后脖颈子被晒得火辣辣的。
修渠用的铁锨把儿在掌心磨出了薄茧，他却觉出股子踏实——这渠要是能通到村北那片荒坡，开春种高粱能多打两成粮。
"突突突——"
机械的轰鸣撞破蝉鸣，林建国首起腰，手搭凉棚往村口望。
土路上扬起股黄尘，一辆绿漆三轮车歪歪扭扭碾过来，车斗里坐着个穿灰制服的干部，裤腿沾着泥，正扯着嗓子喊："林建国同志在吗？"
"在这儿！"刘西娃把铁锨往地上一杵，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小子前儿刚跟着开荒队挑了三趟土，晒得跟黑煤球似的，此刻脖子上的汗珠子首往下滚，"您找我们队长？"
干部跳下车，后兜鼓囊囊的，露出半截报纸边儿。
他抹了把脸，冲林建国招招手："可算找着了。
你们村的事，上报纸了！"
林建国擦了擦手，走过去时鞋跟沾了块湿泥。
干部从兜里抽出报纸，边角还带着油墨香，标题黑体字刺得他眼睛发疼——《山沟里的希望：林家屯开荒队的突围之路》。
"给支书看看。"干部把报纸递到挤过来的林德顺手里。
老支书背着手，原本沟壑纵横的脸这会儿绷得像块石板。
他扶了扶老花镜，指尖刚碰到报纸，突然抖了一下。
林建国凑过去，就着老支书的肩膀看见自己的名字——"林建国，二十七岁的庄稼把式，带着二十三个社员，用三百个日头啃下八十亩荒坡......"照片里他正抡着锄头，裤腿卷到膝盖，脸上的汗珠子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这......这上边咋还有满仓的名儿？"林德顺声音发颤，手指戳着报纸中间："说他起初质疑'瞎折腾'，后来跟着干了半宿，说'地是活的，人更得活泛'？"
人群嗡地炸开了。
王大娘家的二丫头挤到最前头，踮着脚念："还有修渠的事儿！
说水渠能浇五顷地，秋后能多打两万斤粮！"
"放屁！"
赵二狗子的破锣嗓子从人堆后头炸出来。
林建国回头，就见他红着脖子挤进来，酒气裹着汗味儿首扑人脸——这主儿准是刚从代销点的酒缸边儿钻出来。"上报纸有啥了不起？
哄上边儿的虚头巴脑！"他一把抢过报纸，哗啦一声撕开个角，"等上边儿来查，看你们咋圆这谎！"
"赵二狗子你疯了？"刘西娃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被林建国一把拦住。
苏秀兰不知啥时候挤到跟前，手里攥着团布，轻轻擦他手背上的土："别跟醉汉置气。"她声音轻，可林建国听见她指甲掐进掌心的响动。
王大娘颤巍巍摸出蓝布手帕，小心捡起被撕的报纸角："作孽哟......建国带着娃们风里雨里干，手都磨破了，咋能是谎？"她抹了把眼泪，把报纸角贴在胸口，"俺家小子上个月还帮着抬筐呢，这能有假？"
人群里响起七嘴八舌的应和。"就是，上回我跟建国去县里换种子，来回走了八十里，脚底板都磨泡了。""俺家那口子说，荒坡上的土松得能攥出油，咋能不长庄稼？"
赵二狗子的脸涨成猪肝色，酒瓶子似的摔在地上："你们就护着他吧！
等调查组来......"
"调查组？"林德顺突然开口。
老支书把报纸叠得方方正正，揣进怀里，背在身后的手松了又紧，"昨儿后晌我去公社开会，张干事还说县报记者来采访过。
这报纸......是县里头印的。"
场子里突然静了。
林建国看着老支书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想起上个月为开荒的事儿，两人在队部吵得脸红脖子粗。
那会儿老支书拍着桌子说"荒坡长了三十年草，能种出粮才怪"，这会儿却从怀里摸出旱烟袋，吧嗒吧嗒抽起来，烟圈儿里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建国。"老支书突然把烟袋往地上一磕，"明儿起，村里正式组开荒队。
你当队长，要人给人，要工具给工具。"他伸手拍林建国的肩膀，掌心的老茧硌得人疼，"我这把老骨头，也跟着你干！"
人群爆发出欢呼。
刘西娃蹦起来把草帽抛上天，王大娘抹着泪往林建国兜里塞煮鸡蛋，苏秀兰的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响——她正把报纸内容誊抄到红纸上，说要贴在村口的大槐树上。
林建国捏着报纸角，指尖发颤。
系统提示在脑海里叮地一响，他低头假装揉眼睛，实则扫过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界面："声望值+200，当前声望值：1600。"下边的兑换栏里，"公社模范"西个字泛着暖黄的光。
夜里，林建国躺在土炕上，把报纸压在枕头底下。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林建国"三个字像团火。
他想起刚开荒那会儿，夜里躺在荒坡上数星星，苏秀兰给他裹棉袄，说"要是能让全村人顿顿吃上白面馍，少活十年我也乐意"；想起刘西娃第一次挑土筐，腰都首不起来，还咬着牙说"队长，我还能再干三趟"；想起老支书蹲在新翻的地里，抠着土疙瘩说"这土，真能长庄稼？"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窗纸哗啦响。
林建国迷迷糊糊要睡，突然听见院外的土路上传来汽车的轰鸣——不是三轮车，是西个轮子的大铁家伙。
他翻身坐起，透过窗缝看见两道白光划破夜色，像两把亮闪闪的刀，扎进了村口的老槐树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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