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会议室的长条木凳上坐得满满当当，墙皮脱落的地方糊着去年的《人民日报》，油墨味儿混着旱烟味在空气里打着转。
林建国坐在最末排，后脊梁贴着冰凉的土墙，手心里攥着的材料纸被汗浸得发皱——那是他和秀兰昨夜在油灯下誊了三遍的开荒总结，边角还留着钢笔洇开的蓝点。
"各队代表都到齐了吧？"王振东的声音像敲铜锣，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这位公社书记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灰中山装，领口扣得严严实实，目光扫过全场时，林建国看见他裤腿上还沾着泥星子——估摸着是刚从地里赶过来的。
"今天头一个发言的，是林家屯的林建国同志。"
会场嗡地炸开一片私语。
林建国听见左边有人嘀咕"毛头小子"，右边传来"懂个啥大道理"的嗤笑，后颈的汗毛跟着竖起来。
他捏了捏材料纸角，突然想起昨夜秀兰把牛皮纸包往他怀里塞时说的话："你说的每一句，都是咱屯子老少爷们儿的汗珠子砸出来的，别怕。"
站起来的瞬间，木凳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林建国望着台下二十多双眼睛，有审视的、怀疑的、甚至带着点看笑话的，喉结动了动："咱林家屯，去年冬天还啃着榆树皮掺玉米渣的糊糊。"他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静潭，私语声陡然断了。
"现在能吃上干饭，靠的不是老天爷赏饭，是咱自己攥着锄头往石头缝里抠地。"他攥着材料的手松了松，纸页哗啦响，"头回上北坡开荒那会儿，冻土硬得能崩断锄刃，王铁牛家那小子抡了三晌午，虎口裂得跟烂桃似的，抹把草灰接着干；秀兰蹲在石头堆里记账，手让钢钎划了道口子，血滴在土上，红得像朵花——"
"咳。"王振东突然轻咳一声。
林建国顿了顿，才想起秀兰是他媳妇，可他偏要再说一句："是咱队里的会计苏秀兰同志，她记的账比咱开的地还清楚，每粒粮都进了集体的仓。"
台下有人交头接耳的声音小了。
林建国瞥见王铁牛坐在第三排，黑红的脸膛涨得发紫，手指头一个劲儿搓着裤缝，那是他紧张时的老毛病——上回修渠塌方，这汉子也是这么搓着裤缝，第一个跳进泥坑搬石头。
"有人说开荒是瞎折腾。"林建国提高了嗓门，"可咱开了八十亩荒，修了三里渠，收的玉米能装半间仓库。
咱没偷没抢，没占公家一分地，就想让娃娃们顿顿啃上白面馍！"
"放屁！"
作者“稀饭爱吃大米”推荐阅读《六零年，我开荒成了全县模范》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炸雷似的一声吼，坐在前排的方家沟村支书霍地站起来。
这人五大三粗，腰带系得老高，指节敲得桌子咚咚响："你这是变相分田单干！
上头三令五申要集体生产，你倒好，带着人瞎鼓捣——"
"方支书。"王振东的声音突然沉下来，手指在桌上叩了两下。
他从裤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根旱烟点上，火星子在暗屋里明灭："我前天刚去林家屯看过。"他吐了口烟，烟雾里的眼睛亮得扎人，"八十亩荒地是二十七个劳动力，用了一百二十个工日开出来的；三里渠是男女老少齐上阵，挑坏了十八副土筐。
所有收成都记在生产队账上，苏会计的本子我翻了，笔笔清楚。"
方家沟支书的嘴张了张，又"咚"地坐回凳子。
林建国看见他耳尖通红，像是被王振东的话烫着了。
"林建国同志说的，是咱庄稼人最实在的理。"王振东把旱烟在鞋底摁灭，"政策是让咱把地种好，让老百姓吃饱。
林家屯的做法，符合当前政策精神。"
会场静得能听见房梁上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县报记者小赵的钢笔尖在本子上飞，纸页发出簌簌的响，林建国瞥见她写的"集体劳动新实践"几个字，墨色还没干透。
散会时，暖融融的日头己经爬上屋檐。
林建国抱着材料往外走，身后突然响起掌声——先是稀稀拉拉的，接着像滚雷似的炸开。
王铁牛挤到他跟前，粗糙的手拍得他后背生疼："建国哥，你刚才说我那话，俺娘听了得乐掉牙！"
"林同志留步。"小赵追上来，蓝布衫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
她把笔记本合上，发梢沾着会议桌上的粉笔灰："您刚才说苏会计手被划了的事，能再详细说说吗？"
林建国摸了摸兜里的材料纸，突然觉得那汗湿的褶皱都带着热气。
系统提示在脑子里"叮"地一响，暖黄的光在眼前闪过："声望值+400，当前声望值：2300"。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云，那云白得透亮，像极了秀兰说的白面馍。
"等明儿回屯子，我让秀兰给你翻账本。"他冲小赵笑了笑，"她记的账，比我讲的实在。"
小赵低头翻着笔记，笔尖在"苏秀兰"三个字上点了点。
风掀起她的笔记本，林建国瞥见最后一页写着"专访：开荒背后的会计娘子"，墨迹未干，在风里轻轻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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