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新桥街道办事处离诊所不远，走路也就一刻钟的功夫。
街道办事处是一座青砖灰瓦的二层小楼，门口挂着一块漆面有些斑驳的木牌，上面是“北新桥街道办事处”几个遒劲的宋体字。
林平安整理了一下挎包，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一楼大厅里光线有些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墨水、旧纸张和淡淡的烟草混合的味道。
靠墙摆着几张长条木凳，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大爷正坐在窗边的桌子后，低头看着一份《北平日报》。
“大爷，您好，我问一下，人事股在哪个屋？”林平安走上前，客气地问道。
老大爷抬起头，从老花镜上方打量了他一眼，声音洪亮：“嘛事儿啊？”
“我来办入职手续。”
“二楼，左拐第一间。”老大爷言简意赅，指了个方向，又低头看报纸去了。
“谢谢您。”
林平安道了声谢，踩着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上了二楼。
人事股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林平安推门进去，屋子不大，靠窗摆着两张办公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同志正坐着整理一沓厚厚的档案。
她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显得很干练。
“同志，你好，有什么事吗？”女同志看到他，停下手里的活，公式化地问道。
“同志你好，我是来办入职的。东城诊所的王德旺所长，让我来找您。”林平安说着，从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哦？东城诊所的？”女同志显然知道这件事，点了点头，“把材料给我吧。”
林平安将文件袋递了过去。
女同志接过来，从里面拿出一份份文件，仔细地审阅起来。
她的表情很认真，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挑剔。
《介绍信》、《聘用证明》、《医师资格证书》……她一份份看得极慢，时而皱眉，时而用笔在自己的本子上记下些什么。
林平安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心里没什么波澜。
他的所有手续都是真的，经得起任何审查。
“原单位……离岗证明呢？”女同志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林平安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同志，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之前一首跟着我师父学艺，并没有固定的单位。这是我师父赵卫国同志为我开具的证明，他原是部队的军医。”
他指了指那份由赵卫国出具，并盖着部队医院公章的证明文件。
女同志拿起那份证明，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红章，又对照了一下介绍信，脸上的审慎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嗯……”她沉吟着，继续翻看剩下的材料。
当她的目光落到最后一份文件上时，整个人明显地顿了一下。
那是一份有些泛黄的纸张，折叠得整整齐齐，上面“烈士遗孤证明”几个字，仿佛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女同志拿起证明的手，都下意识地轻了几分。
她逐字逐句地读着，脸上的表情从公式化的严肃，慢慢转变为惊讶，最后化为一丝难以掩饰的敬重和同情。
“你……你是烈士的儿子？”她抬起头，声音比刚才轻柔了许多，眼神里也再没了审视，而是带着温度。
林平安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的，同志。”
“哎呀！”女同志轻呼一声，连忙站了起来，“你这孩子……快，快坐。”
她指了指旁边的一张空椅子，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不用了，同志，我站着就行。”
“坐下坐下，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女同志不由分说地把椅子拉近了一些，“真是没想到，你是烈士的后代。我们工作上有疏忽，让你站了半天。”
她的热情让林平安有些始料未及，但心里也清楚，这都是那份证明带来的变化。
“同志，您千万别这么说，按规矩办事是应该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女同志笑了笑，原本紧绷的脸庞彻底放松下来，“你稍等，这些材料都没有问题。按照政策，烈士子女的入职手续，我们要优先办理，加急办理！”
她拿起那沓材料，重新整理了一遍，把那份烈士证明小心地放在最上面。
“我叫李秀娟，你叫我李姐就行。”她自我介绍道，“小林同志，你这些材料，按程序还要我们街道办孙书记签字批准。你在这儿等一下，我这就去找书记！”
说着，李秀娟拿着所有文件，风风火火地就出了门。
林平安坐在椅子上，听着她“蹬蹬蹬”的下楼声，心中感慨万千。
王德旺所长说得没错，这份证明，就是最有效的通行证。
没过多久，李秀娟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喜气。
“办妥了！孙书记一听是烈士之后，二话不说就批了！”
她将一沓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递给林平安，“小林同志，这是你的入职备案，一式三份。一份我们街道办留档，一份给你们诊所的，还有一份你自己收好，千万别弄丢了。”
林平安接过文件，能闻到上面新盖印泥的特殊气味，那一个个红色的公章，代表着他从今天起，正式成了北平市东城区报恩寺中医诊所的一名中医师。
“谢谢李姐，太感谢您了。”他由衷地说道。
“谢什么，这都是我们分内的工作。为烈士家属服务，是我们的光荣。”李秀娟摆摆手，笑着说，“以后在工作上、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来街道办找我。”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我记下了，李姐。”
“行了，快回诊所去报到吧，王所长他们该等急了。”
林平安再次道谢后，将所有文件小心地收回挎包，转身离开了人事股。
走出街道办事处的大门，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紧了紧肩上的挎包，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几张纸，而是他在这座城市，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根基。
工作，彻底敲定。
身份，也得到了官方的认可。
林平安回到报恩寺中医诊所。
前堂里，王德旺所长和那位姓钱的老中医正低声说着话，看到他进来，两人同时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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