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气开足的展厅穹顶下,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地面切割出锐利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纸张、新漆和咖啡的混合气味。林晚站在青梧工作室的展位前,指尖还停留在微缩模型的黛瓦飞檐上,试图向几位参观者解释“栖梧”方案中“栖息”的生命力。
然而,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时间仿佛在她转身的刹那彻底凝固。上一秒,她还在为模型的细节做最后调整;下一秒,那个熟悉到刻进骨血、又陌生得让她心胆俱裂的身影,就毫无征兆地穿透人群,清晰地出现在她视野的正前方。
沈砚。
他站在那里,没有轮椅,身形比记忆中清减了许多,深灰色西装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勾勒出嶙峋的肩胛线条。脸色是久病初愈后特有的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嘴唇也缺乏血色。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盛满对她独一无二温柔、后来只剩冰冷绝望、如今却像蒙着一层厚厚尘灰的眼睛——正穿透展厅的喧嚣,精准地、不带任何温度地落在她脸上。
林晚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沉入冰海。血液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撞着耳膜,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两年前医院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手术室门上那盏灼目的红灯、沈母紧攥着她手腕时冰凉指尖的触感、那带着泪的嘶哑恳求——“林晚,他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脑子伤到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不能再受刺激了!你的存在,你的状态,会害了他的!求你,走吧,走得远远的,让他好好活……”——所有被青梧镇缓慢时光小心覆盖、深埋起来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张苍白而陌生的脸狠狠撕裂,带着血淋淋的锐痛,呼啸着将她淹没。
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让她一阵眩晕。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想抓住什么虚无的依靠。世界的声音在急速褪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沈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纯粹的、看一个陌生人的审视,以及一丝因她过于强烈的反应而产生的、极淡的困惑。他微微蹙了下眉,那微小的动作像针一样扎进林晚眼底。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大病初愈后的沙哑和一种彻底的疏离,清晰地穿透了林晚耳中的嗡鸣:
“你是谁?”
三个字。
像三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无比地捅进了林晚的心脏最深处,然后狠狠搅动。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心理建设,在这三个字面前土崩瓦解。巨大的疼痛和灭顶的酸楚瞬间淹没了她,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晚姐?”身旁的实习生阿文察觉到她的异样,担忧地小声呼唤,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
这触碰像一道开关。林晚猛地回过神,巨大的羞耻感和逃离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空洞的眼睛,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我…我……” 她甚至无法完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只想立刻从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消失。
她几乎是踉跄着,狼狈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从展台前拔开,一头扎进身后涌动的人潮。动作仓惶,手肘重重撞在展台坚硬的金属包角上,尖锐的疼痛让她闷哼一声,却麻木地感觉不到,只想更快、更远地逃离那个将她钉在原地审判的身影。
“抱歉…失陪一下…” 她丢下这句含糊不清的话给阿文和参观者,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身影迅速被人群吞没。
---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穿着米白色亚麻长裙的身影像受惊的鹿一样仓惶消失在人潮中,眉头锁得更紧。赵婕儿立刻上前一步,姿态亲昵而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恰到好处地填补了林晚逃离后留下的微妙空隙。
“砚,怎么了?刚才那位设计师……你认识?”赵婕儿的声音温柔如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林晚消失的方向,又落回沈砚脸上,仔细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沈砚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刚才那一瞬间,当那个女人的目光与他对上时,他心脏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难以言喻的刺痛,伴随着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熟悉感。仿佛在浓雾弥漫的深渊里,瞥见了一道转瞬即逝、却又刻骨铭心的微光。这感觉来得迅猛而诡异,让他烦躁不安。
“不认识。”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困惑,仿佛在说服自己,“她反应很奇怪。” 他试图回想那种感觉,却像抓住一把流沙,越是用力,消失得越快。只剩下一片空茫和那女人最后看向他时,那双盛满了巨大痛苦、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眼睛留下的残影。那眼神……不像看一个陌生人。
“可能是被你的气场吓到了吧?”赵婕儿轻笑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手指在他臂弯轻轻,试图驱散那点不和谐的感觉,“沈氏总裁亲临,一个小工作室的设计师紧张也很正常。你刚恢复,别为这些不相干的人费神,累着了怎么办?我们去前面看看‘云顶’的方案?听说他们这次下了血本。” 她巧妙地转移话题,身体语言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意味。
沈砚被她带着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青梧工作室”的展位方向。那个空了的展位,像一块突兀的空白,固执地留在他视野的边缘。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和探寻欲并未因赵婕儿的话而消散,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在无声扩大。他沉默了几秒,对跟在身后的助理低声吩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去查一下那个展位,青梧工作室。还有刚才那个女人,叫林晚?她的资料,尽快给我。”
助理立刻点头应下:“明白,沈总。”
赵婕儿挽着他的手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脸上完美的笑容依旧,眼底却迅速掠过一丝阴霾和警惕。她紧了紧手臂,将沈砚的注意力拉回:“砚,你看那边……”
---
洗手间冰冷的瓷砖墙面紧贴着林晚的后背,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骨髓。她反锁了隔间的门,背死死抵着门板,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头顶惨白的灯光无情地泼洒下来,映得镜中那张脸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胸腔里空落落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深不见底的剧痛,那痛楚的源头,是那句冰冷的“你是谁?”在脑海中无限循环、放大。
她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流哗哗作响。她掬起水,一遍又一遍地狠狠泼在脸上。水流顺着下颌线滑落,与终于失控涌出的滚烫泪水混在一起,砸在洁白的盥洗池里。
*他不认识我了……他真的……不记得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她曾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也许是恨,也许是怨,也许是复杂的纠缠……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如此彻底的、被连根拔起的遗忘。像一个被彻底抹去的错误。沈砚看她的眼神,是看一个完全陌生、甚至举止怪异的闯入者的眼神。那眼神里的疏离和一丝困惑,比两年前他刻意伪装的冰冷背叛,更让她痛彻心扉。
*沈阿姨是对的……他的世界里没有林晚了……没有那些痛,也没有……爱了。* 镜中的女人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我该高兴的……他活下来了……他摆脱了过去……赵婕儿在他身边……他看起来……至少身体在恢复……* 她拼命地在心里嘶喊,试图用这“应该”的理智去构筑堤坝,阻挡那灭顶的悲伤和几乎要将她吞噬的自我否定。*林晚!记住你的承诺!记住你躲到青梧镇是为了什么!你的出现,你的痛苦,对他就是毒药!他现在很好!忘掉!像他忘掉你一样,把他从你的生命里彻底剜掉!*
水珠顺着湿透的发梢不断滴落。她抬起头,用力盯着镜中那个湿漉漉、狼狈不堪的女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清醒。一遍遍地无声命令:忘掉!忘掉那双陌生的眼睛!忘掉那三个字!
---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其他参展人员的谈笑声。林晚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也带来一丝残酷的清明。她抽出纸巾,近乎粗暴地擦干脸上的水痕,用力揉搓着发红的眼睛和脸颊,试图抹去所有脆弱的痕迹。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一点点从破碎的空洞,强行凝聚起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静。她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和衣裙,挺首了背脊。那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倔强。
推开门,外面展厅的光线和喧闹瞬间涌来。她像一尾重新游回深海的鱼,沉默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写有“青梧”二字的展位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展位前,阿文正焦急地张望,看到她回来,明显松了口气:“晚姐!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脸色那么差……”
“没事。”林晚打断他,声音己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只是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力压抑的沙哑,“有点闷,透了口气就好了。” 她甚至努力扯出一个极淡的微笑,目光扫过展台,“刚才那几位客人呢?”
“哦,他们看你走了,也去别处看了。”阿文答道,又忍不住小声问,“晚姐,刚才……那位沈总……他好像问了你什么?你认识他?” 少年人的好奇心藏不住。
林晚的心脏像又被那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她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开始仔细擦拭模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专注而用力,指尖微微发白。她没有看阿文,只是用最平静、最疏离的语气回答:
“不认识。沈氏集团的沈总,第一次见。” 她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又像是在对自己进行最后的宣判,“他大概……只是觉得我们的展位布置有些特别吧。”
话音落下,她感觉到一道极具存在感的目光,如同实质般从展厅的某个方向投射过来,牢牢地锁定了她。她没有抬头,只是将手中的软布攥得更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目光带着探究,带着审视,像要穿透她刚刚勉强筑起的脆弱外壳。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从他说出“你是谁”的那一刻起,就己经彻底结束了。而这场由遗忘和强装陌生拉开序幕的重逢,才刚刚开始。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追夫火葬场之病骨难愈》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TPL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