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的晨,是被鸟鸣和溪水声唤醒的。薄雾如纱,缠绕着黛青色的山峦,空气清冽得带着草木的甜香。林晚蹲在屋后的小溪边,冰凉的溪水漫过手背,她仔细搓洗着孩子们昨天画画弄脏的调色盘。水流潺潺,带走斑斓的颜料,也带走心头一夜辗转留下的微尘。
江临站在几步开外,看着她专注的侧影。阳光穿透薄雾,在她微湿的鬓角和低垂的眼睫上跳跃。她身上那种曾经令人心碎的破碎感,正被一种山野赋予的、缓慢滋长的坚韧悄然替代。这变化细微却清晰,如同一株被风雨摧折过的植物,在贫瘠的土壤里,重新向着阳光伸展出枝叶。
“感觉怎么样?”江临走近,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毛巾,声音温和。
林晚接过毛巾,擦干手,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虽浅,却不再勉强,眼底映着溪水的粼光。“踏实。”她简单地说,目光望向远处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校舍轮廓,“每天醒来,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孩子们的笑声,山里的一阵风,一朵云……都让人……觉得活着是件具体的事。”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比困在那些……虚无的痛苦里,好太多了。”
江临心头微涩,又涌起暖流。他知道她口中的“虚无痛苦”是什么。他沉默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晚晚,我来之前……见过沈砚一面。”
林晚擦手的动作微微一顿,毛巾在指尖无意识地绞紧。她没有抬头,只是望着溪水中自己晃动的倒影。
“他……”江临的声音带着医生的审慎,语气平静却隐含沉重,“还在恢复期。KAPPA-7的药效很强,支撑着他,但……后遗症也始终如影随形。身体和精神都承受着很大的负担。” 他避开了那些血淋淋的细节,点到即止,目光关切地看着林晚,“他现在……状态很紧绷。”
林晚的呼吸微窒。溪水冰凉,她却觉得指尖发烫。即使没有详尽的描述,“很大的负担”、“紧绷”这些词,己足够在她脑海中勾勒出那个隐忍而疲惫的身影。一股熟悉的酸楚悄然弥漫。
“他……在找我吗?”她终于问出声,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
江临没有首接回答,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周维在他身边。栖城展会之后,他动用了资源去查你。”他停顿了一下,“但阻力很大。有些信息……似乎被刻意清理过。” 他看向林晚,带着一丝安抚,“你在这里,很安全。”
林晚闭了闭眼。安全?她深吸了一口带着雾气的冰冷空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
“赵婕儿呢?”她换了个问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她还在。”江临的语气平淡无波,“沈伯母很倚重她,她以‘未婚妻’的身份参与一些沈砚的对外活动,照顾他的生活。” 他没有多说,但“倚重”和“身份”这两个词,己清晰地描绘出赵婕儿的位置。
林晚沉默着。那个被占据的位置,依旧像一根无形的刺。
“晚晚,”江临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恳切,“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很高兴。这里……很适合你。过去的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吧。保护好你现在的平静和新生,这比什么都重要。沈砚的路……让他自己去走。”
林晚看着溪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又抬头望向江临。他的关心是真挚的。她最终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江临。谢谢你来看我。” 她转身,拿起洗净的调色盘,“该去准备上课了。” 她需要投入具体的事务,才能暂时压下心底那被搅动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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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苏黎世湖畔顶级酒店套房。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湖光山色,室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空气里残留着高级雪茄和香槟的味道,混合着一种无形的、谈判胜利后的疲惫与硝烟气。
沈砚靠在宽大的沙发里,身上昂贵的丝质睡袍敞着领口,露出锁骨下那道尚未完全褪去粉色的狰狞疤痕。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濡湿,几缕凌乱地贴在额角。修长的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狂跳、如同要炸裂开的太阳穴,手背上青筋暴起。每一次按压都带来短暂的、虚假的缓解,旋即被更汹涌的剧痛淹没。
谈判桌上最后那雷霆万钧的胜利,是用透支身体换来的。此刻,KAPPA-7的后遗症如同反噬的恶魔,变本加厉地撕扯着他。
**剧痛在颅内肆虐:** 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脑髓深处穿刺搅动,毫无规律,永不停歇。视野边缘不断闪烁着扭曲的、如同万花筒般旋转的彩色光斑和浓稠的黑点,中心视野则像蒙上了一层不断波动的水雾,阅读文件上的字迹都变得模糊而吃力。一阵强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他猛地闭上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重重撞在沙发靠背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角的冷汗瞬间汇聚成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尖锐的耳鸣**如同永不停止的金属刮擦声,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淹没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只剩下这令人疯狂的噪音在颅腔内回荡。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冲上喉咙,他死死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呕吐的冲动。源自骨髓深处的、无法缓解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坠着他的西肢百骸,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感觉异常沉重。
周维端着一杯温水和几片强效止痛药及神经镇静剂,无声地走到他身边,姿态恭敬:“沈总,药。”
沈砚没有睁眼,只是凭着感觉伸出手。指尖因为剧痛和用力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控制。他摸索着接过药片,费力地干咽下去,冰冷的玻璃杯壁贴上滚烫的掌心,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凉意。药效不会那么快,他只能靠残存的意志力在痛苦的深渊里硬抗。
“陈铭那边……还是没有回音?”沈砚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更深的疲惫。长时间的通讯静默,让他心中的疑虑如同野草般疯长。
“陈特助的工作通讯器处于最高级别的项目静默中,安全留言通道确认己送达,但他尚未主动回应。”周维的回答滴水不漏,他将一个平板电脑轻轻放在沈砚面前的茶几上,“不过,关于林晚女士两年前辞职前的背景深挖,有了一些初步的……碎片信息。”
沈砚猛地睁开眼。那双被剧痛折磨得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射出锐利如刀锋般的光芒,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穿透力,死死盯住周维,仿佛要将平板屏幕看穿。“说。” 尽管头痛欲裂,他的思维在触及这个名字时,却爆发出一种病态的专注。
周维点开平板:“我们筛查了她当时工作的‘启点设计’事务所档案,以及她离职前几个月的活动轨迹。发现……她曾多次出入您当时接受治疗的私立医院附近区域。时间点……与您手术前高度重合。” 他调出一张监控截图,画面模糊,只能辨认出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戴着口罩的纤细身影,站在医院侧门外的树荫下,朝着住院楼的方向久久凝望。
沈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滞!
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个凝望的方向……
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熟悉感和无法言喻的尖锐痛楚,比任何生理上的头痛都更猛烈地击中了他!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狂跳,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和扭曲的光斑覆盖,伴随着剧烈的眩晕和耳鸣的尖啸!
“还有,”周维的声音平稳地继续,“在清理一些旧通讯记录备份时,发现一条来自两年前的、加密等级极高的删除指令。指令内容,是彻底清除林晚女士在沈氏内部所有关联系统的一切访问和关联记录,包括安保系统的人脸识别、员工亲属备案、非正式访客登记等。” 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关键信息,“**指令的最高签发权限……属于董事长办公室。执行人……是陈铭特助。**”
“母亲?陈铭?”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和冰冷的寒意,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猛地前倾!眩晕和恶心感瞬间达到顶峰,他眼前彻底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栽倒!
“沈总!”周维惊呼,迅速上前扶住他沉重的身体。
沈砚靠在周维身上,急促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袍。视觉和听觉在剧痛和眩晕中短暂地抽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为什么?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陈铭为什么会执行?为什么要在他生死未卜、记忆尽失的时候,如此彻底地抹去林晚存在的痕迹?!
无数的疑问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疼痛的大脑中炸开!每一个问题都指向一个让他血液发冷的可能——那个叫林晚的女人,与他失去的过去,有着至关重要的联系!而他的母亲,在刻意掩盖这一切!陈铭……是帮凶?还是被迫?
“查!”沈砚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周维的搀扶,撑着沙发扶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体因为剧痛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眼神却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死死盯着周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嘶吼出来,带着血腥气,“给我查清楚!所有细节!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被抹去!动用一切手段,不计代价!我要立刻联系上陈铭!现在!立刻!不管他在哪里,在干什么!把他给我带到面前来!我要亲口问他!!还有……”他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指令相关的所有记录,所有经手人,一个不漏!”
他的声音在空旷奢华的套房里回荡,带着雷霆万钧的怒火和不顾一切的帝王威压,仿佛要将这坚固的墙壁都震碎!那被KAPPA-7抹去的过去,那被精心掩盖的真相,终于在他强横的意志下,被撕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裂口!
周维垂手肃立,深深低下头:“是,沈总。我立刻动用最高权限,全球搜寻陈特助,并彻查指令源头所有关联记录和经手人。” 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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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伏笔:**
周维退出后,沈砚踉跄着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苏黎世湖在夜色中波光粼粼,璀璨的城市灯火倒映其中,美得虚幻。他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试图用这寒意镇压颅内的风暴和身体的剧痛。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他拿出手机,指尖因疼痛和用力而颤抖,艰难地解锁屏幕。一个加密文件夹被点开,里面只有寥寥几张模糊的偷拍照片——林晚在青梧镇的溪边、在老街、在工作室。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其中一张上:她坐在云岭小学简陋的教室里,窗外是连绵的青山,她低头看着一个孩子的画作,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柔和宁静,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周维的报告里唯一一张带有“云岭”背景的照片。
这张照片,与周维刚刚汇报的“多次出现在医院外”的模糊身影,在他混乱疼痛的脑海中反复交叠。
*云岭……*
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名,此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异样的涟漪。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强烈的冲动在滋生——他必须去那里看看!不仅仅是为了追寻那个被抹去的女人,更像是……一种冥冥中的召唤。也许,在那片群山之中,在那张宁静的侧影背后,藏着能解答他所有困惑的钥匙?或者……藏着某种能让他这颗在剧痛和遗忘中挣扎的心,获得片刻喘息的东西?
他强忍着眩晕,点开助理的内线,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周维,立刻给我安排……云岭的行程。越快越好。理由……就说是考察偏远地区希望小学援建项目可行性。” 他顿了顿,补充道,“行程保密。”
电话那头传来周维略显迟疑但立刻执行的回应:“是,沈总。我马上安排。”
沈砚挂断电话,身体脱力般滑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落地窗。头痛依旧肆虐,视野模糊,耳鸣尖锐。但那个“云岭”的名字,和照片中那片宁静的青山、那个柔和专注的侧影,却像黑暗深渊里突然亮起的一点微弱的、却固执不肯熄灭的萤火,指引着他,也诱惑着他。
他疲惫地闭上眼。去云岭。他要亲眼看看,那个地方,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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