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小学嵌在半山腰,像被巨人随手撒下的一把旧积木。几间黄泥墙、灰瓦顶的校舍,围着一片勉强平整出来的黄土地操场。山风常年呼啸,带着松针、腐叶和野花的粗粝气息,吹得屋檐下悬挂的半截旧铁轨“当当”作响,便是孩子们上下课的钟声。
林晚站在简陋的教室门口,傍晚橘红色的夕阳透过窗棂,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她看着操场上最后几个追逐嬉闹的小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喧闹声被山风卷走,只留下满院寂静和远处林海起伏的涛声。
她手里拿着一叠画纸,纸页被山风吹得哗啦作响。画上是稚拙却充满生机的线条:歪歪扭扭的房子,顶着夸张笑脸的太阳,翅膀比身体还大的小鸟,还有长着好多条腿的、据说是“林老师”的小人。每一张画,都像一颗未经雕琢的宝石,折射着孩子们眼中纯净的世界。
山里的日子粗糙得像砂纸,却有着奇特的治愈力。劈柴、生火、挑水、备课、上课……每一件具体而微小的事,都像一根结实的绳索,将她从那些虚无缥缈的痛苦深渊里,一点点向上拉拽。身体在劳作中变得结实,皮肤被山风和阳光染上健康的蜜色。更重要的是,心,那块被冰封了太久的地方,在孩子们毫无保留的依赖和笑容里,在周野大大咧咧的照顾和山民们朴实的善意中,正艰难地、缓慢地解冻。
抑郁症的黑影并未完全退散。夜深人静时,它仍会悄然靠近,带来心悸和莫名的恐慌。但在这片广袤而坚实的山野面前,在那一声声清脆的“林老师”呼唤中,那黑影显得不再那么庞大,那么不可战胜。她开始能感受到饥饿,尝出食物的味道,会在某个孩子画出彩虹时,心底泛起真实的暖意。
“林老师!你看!”一个扎着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小名叫阿朵)像只小鹿般蹦跳着跑回来,小手高高举着一把刚采的、还沾着露水的野花,黄的、紫的、白的,杂乱却蓬勃,“送给你!放在你窗台上,香香的!”
林晚蹲下身,接过那捧带着山野气息的花束,手指拂过的花瓣,一股清冽的芬芳钻入鼻腔。她看着阿朵亮晶晶的、盛满纯粹欢喜的眼睛,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酸涩压下去,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揉了揉阿朵的头:“真漂亮,谢谢阿朵。明天老师教你画它们,好不好?”
“好!”阿朵响亮地应着,咯咯笑着跑开了。
林晚抱着花,转身回屋。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背影,依旧单薄,却不再像风中飘摇的芦苇,而是有了扎根于泥土的韧劲。
---
夜幕彻底笼罩群山,墨蓝色的天幕上,星河低垂,璀璨得仿佛触手可及。山风带着凉意,吹拂着院子里燃起的篝火,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围坐的几张脸。
周野正眉飞色舞地跟两个年轻支教老师吹嘘他当年徒步穿越无人区的“壮举”,引来一片善意的嘘声。林晚安静地坐在一旁,膝盖上摊着速写本,借着火光,用炭笔快速勾勒着眼前跳动的火焰和周野夸张的表情。炭条摩擦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融入噼啪的柴火爆裂声中。
一阵由远及近的汽车引擎声,打破了山野的宁静。灯光刺破黑暗,一辆沾满泥泞的城市越野车,艰难地停在小学破旧的木栅栏门外。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米色风衣、身形颀长的男人走了下来。山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清俊温和的眉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在看到篝火旁那个安静作画的身影时,瞬间点亮,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和欣慰。
“江临?”林晚手中的炭笔顿住,惊讶地站起身,火光在她脸上跳跃。
“晚晚。”江临快步走过来,山风吹起他的衣角。他的视线贪婪地在她脸上逡巡,从她褪去死气的眼睛,到被山风吹得微红却不再惨白的面颊,最后落在那捧随意放在窗台上、生机勃勃的野花上。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展开手臂,给了林晚一个克制而温暖的拥抱,声音有些哽咽:“看到你这样……真好。”
周野也停止了吹牛,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气质温润、与山野格格不入的来客。
篝火旁,江临接过周野递来的、用搪瓷缸子装着的粗茶。茶水滚烫,带着山野特有的微涩。他听着林晚用平静的、甚至带着点轻快的语调,讲述着山里的生活,孩子们的趣事,教学的挑战和收获。她说话时,眼神不再空洞地飘向虚无,而是专注地看着跳跃的火苗,或是身边的朋友,偶尔会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真实的、浅浅的笑容。
江临静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是她从怎样绝望的深渊里,一步一步、血肉模糊地爬出来的。他替她高兴,由衷地高兴。然而,当话题不可避免地、小心翼翼地触及那个名字时,篝火温暖的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他……”林晚拨弄了一下火堆里的木柴,火星噼啪西溅,“还好吗?”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江临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火光,掩去了眼底的复杂。他斟酌着词句:“身体……还在恢复。KAPPA-7的药效很强,后遗症……也还在。”他顿了顿,没有说出沈砚正在疯狂搜寻她、却被周维和通讯壁垒阻挡的细节,只是补充道,“记忆……还是那样。” 他避开了“遗忘”这个更残忍的词。
林晚沉默了片刻,篝火的光芒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浓密的阴影。再抬起头时,眼底虽有波澜,却不再是灭顶的绝望,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钝痛的理解。“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被山风吹散,“忘了……也好。” 她拿起一根枯枝,拨弄着火堆,看着火星升腾,又湮灭在夜空中。
---
同一片夜空下,数千公里之外。
瑞士,苏黎世。
顶级的私人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和宁静的苏黎世湖。室内却弥漫着无形的硝烟。长条形会议桌一侧,坐着几位金发碧眼、神色倨傲的瑞士方代表,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克劳斯·霍夫曼博士),他是“阿尔法生命科学”的掌舵人,掌握着KAPPA-7核心专利池的关键补充技术。
谈判己陷入僵局数小时。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霍夫曼博士提出的收购价格和后续分成条款,苛刻得近乎羞辱。
沈砚坐在主位,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脸色在顶灯光线下愈发苍白,如同冷玉。他微微后靠在椅背上,姿态看似放松,指尖却无意识地、反复地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KAPPA-7的神经性后遗症从未远离——持续的、低频率的耳鸣像背景噪音挥之不去,视神经偶尔会像被针刺般传来短暂的锐痛,集中精力时,思维深处仿佛隔着毛玻璃,需要耗费数倍心力才能穿透。更糟糕的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无法缓解的疲惫感,如同跗骨之蛆,时刻蚕食着他的意志。
但他此刻的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寒刃,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近乎冷酷的平静,牢牢锁定了霍夫曼博士。他身后,周维垂手肃立,如同影子。
“霍夫曼博士,”沈砚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流利的德语精准而冰冷,“您提出的条件,是基于对沈氏集团迫切需求的误判,也是对KAPPA-7全球市场价值的严重低估。”他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宣判,“我们尊重阿尔法在靶向递送技术上的成就,但这并非不可替代。沈氏在亚洲的临床资源和渠道优势,才是KAPPA-7能否从‘实验室奇迹’蜕变为‘全球重磅炸弹’的关键引擎。”
他微微倾身,目光如实质般压在对方身上,强大的压迫感让空气都稀薄了几分:“我给您十分钟,重新考虑一个符合双方长期战略利益的方案。否则,”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心底发寒的弧度,“明天开盘,阿尔法在纳斯达克的股价,将因为失去KAPPA-7这个唯一重量级合作方的前景,迎来一个非常有趣的早晨。我相信,您的董事会会很乐意在今晚就收到我的私人问候。”
话语如冰锥,精准地刺入要害。霍夫曼博士脸上的倨傲瞬间凝固,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和动摇。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沈砚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达到顶点时,沈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视野边缘瞬间出现细碎的黑点,像信号不良的雪花屏。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KAPPA-7的后遗症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长时间谈判的消耗下,骤然发难。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额角的碎发和衬衫的后背。他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行对抗着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晕眩和恶心。他不能倒,绝不能在这里倒下!他维持着面上冰冷的平静,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偏移半分,只是那敲击桌面的指尖,停顿了一瞬。
这细微的变化,除了身后如同猎犬般时刻紧绷着神经的周维,无人察觉。周维的脊背瞬间绷得更首,眼神锐利地扫过沈砚苍白的侧脸和紧握的拳头。
霍夫曼博士的脸色变幻不定,额角渗出细汗。沈砚那毫不掩饰的威胁和此刻展现出的、如同受伤猛兽般更显危险的强大气场,终于压垮了他最后的防线。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沈先生……我们需要……再内部沟通五分钟。”
沈砚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一丝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僵硬和沉重:“请便。”他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仿佛只是闭目养神。只有紧抿的唇线和鬓角滑落的一滴冷汗,泄露了他体内正在承受的风暴。
周维无声地上前半步,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沈砚手边。冰冷的玻璃杯壁接触到沈砚滚烫的指尖。
云岭的篝火旁,林晚看着升腾的火星,轻声说:“忘了也好。”
苏黎世的谈判桌上,沈砚在剧痛和眩晕的深渊边缘,为了那能维系他残存生命和沈氏未来的药,进行着无声的搏杀。
命运的天平两端,一端是山野微光中艰难重生的灵魂,一端是钢铁森林里与病魔和资本同时角力的、孤独的帝王。星河无言,冷眼旁观。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追夫火葬场之病骨难愈》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TPL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