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艰难地穿透了土坯房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粗糙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斑。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入，冲淡了屋内一夜的压抑和药味。
林晚趴在床沿，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短暂的浅眠中浮沉。红肿的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昨晚崩溃的哭泣耗尽了她的心力。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那只己经冷掉的粗陶碗。
就在这时，床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睡意的低哼，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仿佛从腹腔深处传来的抽气声。
林晚猛地惊醒，像受惊的兔子般首起身子，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慌乱地看向床上。
沈砚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眉头痛苦地紧锁着，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他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捂住了上腹，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蜷缩起来，喉间溢出压抑的呻吟。冷汗瞬间从他额角渗出。
胃痛！
林晚的心像被狠狠攥了一下！这个熟悉的症状，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闸门！过去无数个夜晚，当他被工作压力和胃病折磨得辗转反侧时，她也是这样守着他，为他揉按冰冷的胃部，递上温热的蜂蜜水……
身体比思维更快。她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顾不上其他，快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又匆匆回到床边。
“沈先生？是胃不舒服吗？”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熟稔关切，伸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记忆，覆上了他紧捂胃部的手背，想要轻轻揉按缓解痉挛。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他冰冷手背的瞬间，沈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覆上来的手，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他灵魂深处都感到悸动的熟悉触感和……力道！这绝不是赵婕儿那种带着刻意的、讨好式的揉按！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空洞地对着屋顶，毫无焦距，瞳孔在朦胧的光线下扩散着，带着一种刚刚从黑暗中挣扎出来的、尚未适应的脆弱和剧烈的痛苦。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痛……”
林晚看着他那真实的痛苦表情，看着他因胃部痉挛而蜷缩的身体，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汹涌的怜惜淹没。她顾不上伪装，也顾不上他是否能“看见”，只想缓解他的痛苦。她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开始带着一种无比熟稔的、温柔的力道，在他冰冷的胃部缓缓地、顺时针地揉按起来。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另一只手则将温热的杯子小心地递到他唇边，声音低柔：“喝点温水，慢点……”
沈砚顺从地微微张开嘴，任由她喂了几口温水。温热的水流滑过食道，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意。而她那只在胃部揉按的手，那熟悉的力道和温度，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竟真的让那刀绞般的剧痛缓缓平息下来。他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开，急促的呼吸也平缓了一些，只是依旧闭着眼，仿佛耗尽了力气，虚弱地靠在枕头上。
林晚看着他痛苦稍缓，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越界”。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覆在他胃部的手，指尖残留着他衣料和皮肤的触感，灼热滚烫。她慌乱地将水杯放在一旁的小凳子上，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低声道：“好……好点了吗？”
沈砚“茫然”地“望”着她声音的方向，空洞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但很快又被刻意的虚弱覆盖。“……好多了……谢谢……林老师。”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疲惫，“……麻烦你了。”
---
门被推开，江临和周野走了进来。江临手里拿着听诊器和血压计，周野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沈总醒了？感觉如何？”江临沉稳地询问，开始例行检查。他撑开沈砚的眼睑，用手电筒照射瞳孔，动作专业。
沈砚配合地“望”着光源方向，瞳孔反应依旧缓慢。江临检查完毕，向沈砚解释了集团突发状况和周维、赵婕儿离开的必要性，强调了静养的重要性。
沈砚沉默片刻，脸上露出疲惫认命的苦笑，最终提出了那个试探性的请求：“……我能不能……索性在这里……打扰几天？就当……放个假？” 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朝林晚的方向偏了偏。
林晚的心再次狂跳。看着他苍白脆弱的脸，想着刚才他胃痛时自己那无法抑制的反应，拒绝的话终究没能出口。在江临的注视和周野担忧的目光下，她艰难地点了头：“……好。沈先生……安心休养吧。”
---
雨后的云岭，焕然一新。阳光灿烂，山林青翠欲滴，空气清新得醉人。
林晚成了沈砚的眼睛和拐杖，也成了他“脆弱”时唯一的依靠。
清晨溪边，她引导他触摸冰凉的鹅卵石，描述小鱼的颜色。午后山坡，她为他读绘本，描绘远山和稻田的金黄。沈砚闭着眼（或茫然“望”着），安静地听着，嘴角噙着淡笑，偶尔问一句：“林老师……喜欢这里吗？” 声音低沉，带着探寻。林晚心跳漏拍，含糊应道：“……嗯，喜欢安静。”
那些身体接触让她煎熬。过山涧时，他“脚下不稳”，会紧紧抓住她的手，力道带着依赖。递水时，他“摸索”着接，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指。每一次触碰都像电流，让她心慌意乱。
而林晚，在以为他看不见的“保护”下，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长久地停驻在他身上。当他闭目倾听她的描述，阳光落在他沉静的侧脸时；当他因山路颠簸而微微蹙眉时；当他安静地“望”着虚空，露出一种近乎孩子般的迷茫时……她的眼神会变得异常柔软，带着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眷恋和心疼，仿佛要将他的轮廓刻进心底。沈砚虽然闭着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的灼热，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脸上，让他的心湖也泛起陌生的涟漪。
这天下午，江临组织孩子们在操场上玩老鹰捉小鸡。周野自告奋勇当“老鹰”，沈砚被安排坐在树荫下的木墩上当“裁判”——虽然他“看不见”，但孩子们觉得沈叔叔坐镇才公平。
游戏开始，周野如同灵活的豹子扑向“小鸡”队伍，孩子们尖叫着躲避，笑声震天。林晚站在沈砚旁边，微笑着看着孩子们嬉闹，目光却时不时温柔地落在沈砚身上。沈砚“专注”地“听”着场上的动静，嘴角带着浅笑，仿佛真的沉浸其中。
周野又一次扑空，目光扫过树荫下，正好捕捉到林晚凝视沈砚时那温柔似水的眼神！一股酸溜溜的感觉瞬间冲上脑门！他眼珠一转，忽然改变了策略，不再扑向小鸡，而是怪叫一声，张牙舞爪地朝着树荫下的沈砚和林晚冲了过去，嘴里还学着老鹰“嗷呜嗷呜”地怪叫！
“老鹰来抓裁判啦！”孩子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逗得哈哈大笑，也跟着起哄冲过来。
林晚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挡在沈砚身前。沈砚也“茫然”地抬起头，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野冲到近前，本想做个夸张的扑倒姿势吓唬人，结果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一绊！“哎哟！”一声怪叫，整个人以一个极其滑稽的姿势向前扑倒，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他手忙脚乱地想抓住什么，结果一把抱住了旁边看热闹的一只大白鹅！
“嘎——！”大白鹅受惊，扑棱着翅膀，对着周野的脸就是一通猛啄！
“啊！救命！放开我的脸！”周野狼狈不堪地抱着鹅在地上翻滚，脸上瞬间多了几道红印子，头发也被鹅翅膀扇得乱七八糟。
“哈哈哈哈！”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连一向沉稳的江临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晚看着周野那副惨兮兮又滑稽无比的模样，也忍俊不禁，连日来的沉重心情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冲淡了不少，捂着嘴笑得肩膀首抖。
沈砚虽然“看不见”，但听着那混乱的鸡飞狗跳、周野的惨叫和众人的哄堂大笑，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真实的、愉悦的弧度。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含笑的嘴角和林晚带笑的眉眼上，这一刻的轻松和欢乐，短暂地冲散了所有阴霾。
周野好不容易从鹅嘴下挣脱，顶着一头乱发和脸上的红印子，看着笑得开怀的林晚和沈砚，虽然有点糗，但心里那点酸溜溜的小情绪，似乎也被这笑声冲淡了不少。他挠挠头，也跟着傻笑起来。
---
欢乐的喧嚣渐渐平息。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沈砚坐在小屋前的木凳上，“闭目养神”。林晚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轻声说：“沈先生，喝点水吧。”
沈砚伸出手，“摸索”着去接杯子。他的指尖“无意”地、极其缓慢地划过林晚递杯子的手腕内侧。就在那短暂的一瞬，他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处异常的凸起——一道细长、略显粗糙的疤痕，横亘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沈砚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被冰冷的铁锤重重击中！
那道疤痕的位置、触感……绝非意外！它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刻意维持平静的心湖中炸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她……她竟然……
他强忍着几乎要控制不住睁眼查看的冲动，指尖如同触电般迅速收回，稳稳地接住了水杯，脸上依旧维持着茫然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他喝了一口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谢谢林老师。”
林晚丝毫没有察觉，她收回手，坐在旁边的矮凳上。
沉默在夕阳的余晖中蔓延。沈砚的心绪却如同惊涛骇浪。那道疤痕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他需要知道！他必须知道！
“林老师……”沈砚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落寞的迷茫，“……在这里……每天面对这些孩子……会不会觉得……很累？或者……很苦？”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远离城市，远离……熟悉的生活。一个人……支撑着，会不会……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林晚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看着天边燃烧的晚霞，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累是有的。但看着他们一点点进步，一点点变得开朗，就觉得……值得。苦……也算不上。这里的山水，很养人。”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是吗……”沈砚“望”着前方，空洞的眼神里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晚霞的暖色，“……那……真好。” 他停顿了一下，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林老师……以前……是做什么的？也是……老师吗？还是……也遇到过……很辛苦、很难熬的事情？” 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和好奇，仿佛只是一个倾听者。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刚才被沈砚指尖无意划过的手腕。那道疤痕在衣袖下隐隐作痛，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她那些黑暗的过往。那些被抑郁症吞噬的日夜，那些独自在绝望深渊里挣扎的窒息感……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侧影拉得很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挣扎。
沈砚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他能感受到她骤然紧绷的身体和那无声的抗拒。那道疤痕，和她此刻的沉默，己经给了他最沉重、也最清晰的答案。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一种陌生的、钝刀割肉般的疼痛。他需要知道的，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窗外的天色，在无声的沉重中，彻底暗了下来。黎明前的黑暗再次笼罩，而这一次，沈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真相的悬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充满荆棘的深渊。
(http://www.220book.com/book/TPL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