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万籁俱寂，连最后几声零星的雨滴敲打瓦片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土坯房里，昏黄的灯光像一团凝固的暖橘色，无声地笼罩着简陋的空间。
沈砚闭着眼，呼吸均匀悠长，仿佛沉溺在深沉的睡眠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意识清醒得像浸在冰水中，每一根神经都敏锐地捕捉着床边那个人的气息和动静。
林晚趴在硬邦邦的床沿，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酸痛，意识在疲惫和浅眠的边缘浮沉。梦里是混沌的碎片：展会冰冷的“你是谁”，苏黎世报告上刺目的“无交集”，黑暗中他徒劳伸出的手和惊惶茫然的瞳孔……最后定格在刚才，他无意识呼唤“婕儿”时，自己心脏被瞬间洞穿的剧痛。
一股巨大的悲恸毫无征兆地从梦魇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她勉强维持的堤坝！
“嗯……”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呜咽从她紧咬的唇齿间逸出。她猛地惊醒，身体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冰冷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粗糙的木床沿上，洇开深色的水痕。她慌忙用手背去擦，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越擦越多。
寂静的房间里，这细微的、极力压抑的啜泣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沈砚的耳膜里。他搭在被子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那压抑的、带着无尽委屈和痛苦的哭声，像细密的针，扎在他刻意维持的冷静外壳上。
林晚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试图将那汹涌的悲伤堵回去。她不能哭！不能在这里哭！可是，看着眼前这张沉睡的、毫无知觉的脸，想到他醒来后可能依旧陌生的眼神，想到那个被他呼唤的名字……巨大的绝望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
她再也忍不住了。身体因为哭泣而微微蜷缩，额头抵在冰凉粗糙的床沿木板上，肩膀无声地耸动着。泪水汹涌，浸湿了她的衣袖。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极轻的敲门声，随即门被推开一条缝。江临端着一个小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姜汤，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显然听到了那压抑的哭声，目光落在林晚颤抖的肩背上，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心疼。
“晚晚……”江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安抚的意味。
林晚像是受惊的小兽，猛地抬起头，慌乱地用袖子抹去满脸的泪痕，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她不敢看江临，更不敢看床上的沈砚，只把脸转向墙壁，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强装的平静：“……我没事。”
江临走到床边，将姜汤放在一旁的小凳子上。他没有立刻安慰林晚，而是先俯身，动作专业而轻柔地检查了一下沈砚的瞳孔对光反射和脉搏，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基本正常了，脉搏也平稳很多。”他低声对林晚说，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让她安心。然后，他才转向林晚，目光温和却带着洞察一切的了然。
“他听不见的。”江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深度睡眠状态下，对外界的声音感知非常微弱。而且……他现在的情况，需要的是情绪稳定，你的难过……他感知不到，反而不会对他造成刺激。” 他意有所指，仿佛在给她一个宣泄的出口，“这里只有我。”
林晚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泪眼朦胧中，她看着江临温和而包容的眼神，又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沉睡”的沈砚，最后一丝强撑的理智终于溃堤。
“江临……”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我……我快撑不住了……” 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低语，“他叫她的名字……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我是谁？一个陌生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二月黄蓉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江临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递给她一张干净的纸巾。
“两年了……”林晚接过纸巾，紧紧攥在手心，却没有擦泪，任由泪水滑落，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充满了刻骨的疲惫和悲伤，“我躲到这里……我以为我可以忘掉……我以为他忘了……对大家都好……可是……” 她哽咽着，目光痛苦地落在沈砚脸上，“看到他这样……看到他痛……看到他……在黑暗里那么害怕……我……我的心都要碎了……江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她像是在问江临，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问那个沉睡中的人。
“我才是……”她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几乎被汹涌的泪水淹没，只剩下破碎的气音，“……我才是那个……”
那个什么？未婚妻？爱人？被他用“背叛”推开、却又被他母亲彻底抹去的人？
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让她泣不成声。
江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动作带着无声的安慰和力量。“晚晚，”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遵从你自己的心。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无论别人做了什么，你的感受，你的痛苦，你的……爱，都是真实存在的。压抑它，并不会让它消失，只会让你更痛苦。”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沈砚平静的睡颜，眼神深邃，“有时候，真相需要时间，也需要……契机。但在那之前，照顾好你自己。你只有先把自己从痛苦的泥沼里拉出来，才有力量去面对未来可能的一切。”
他的话，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穿透了林晚心中浓重的迷雾。她怔怔地看着江临，泪水依旧流淌，但眼中那近乎崩溃的绝望，似乎被这温和而理智的话语稍稍抚平了一些。她需要力量，需要先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心神。
江临将姜汤碗端到她面前：“喝点吧，暖暖身子，驱驱寒。你守了一夜，再这样下去，你也得倒下了。”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心。
林晚看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又看了看床上依旧“沉睡”的沈砚，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点了点头。她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滚烫辛辣的姜汤，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意，也暂时熨帖了那颗冰冷破碎的心。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只是机械地喝着。
沈砚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然而，他搭在被子外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林晚那压抑的哭声，破碎的倾诉，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我才是那个……”，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刻意构筑的冷静壁垒！心脏深处翻涌起陌生的、剧烈的绞痛，伴随着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探寻欲！
她到底是谁？
她和他之间，究竟有着怎样不堪回首的过往？
为什么她如此痛苦，却又如此……在乎他？
江临的话更是如同重锤——“你的感受，你的痛苦，你的……爱，都是真实存在的。” 爱？这个女人……爱他？在被他遗忘、被母亲抹去之后？
无数个疑问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心底剧烈翻涌！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睁开眼，抓住她问个清楚！但他不能。狩猎需要耐心。他需要看到更多，听到更多，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在她心防最脆弱的时刻，一击即中！
沈砚闭着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在黑暗中静静蛰伏，等待着猎物最脆弱的那一刻。林晚的泪水，她的低语，她的痛苦，都像一道道无形的绳索，缠绕着他，也指引着他，朝着那被刻意掩埋的真相深渊，一步步靠近。窗外的天色，在无声的煎熬中，终于透出了一丝灰蒙蒙的、属于黎明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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