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护病房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周野的崩溃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不再尖叫挣扎，只是死死盯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偶尔，喉咙里会溢出几声压抑的、动物般的呜咽。
林晚坐在床边，握着他冰凉的手，一遍遍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抚：“会好的，周野，都会好起来的……我在这里，我陪着你……”每一个字都像砂纸磨过她的喉咙，带着血腥味的承诺。护士重新调整了点滴，注射了镇静剂，那令人心悸的警报声才终于平息下去，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像在为某种逝去的东西敲着丧钟。
她不敢去看那平坦的右腿位置，视线只能胶着在周野毫无生气的脸上。巨大的愧疚感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了这张病床前。她答应了他，用自己作为他破碎世界的唯一支点。这个承诺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却又无法挣脱。
夜深了。周野在药物的作用下终于陷入一种不安稳的昏睡，但眉头依然紧锁。林晚小心翼翼地抽回手，指尖己经麻木。她走到窗边，冰冷的玻璃映出她苍白憔悴的倒影。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喧嚣却遥远，衬得这病房里的死寂更加刺骨。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走廊尽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沈砚……他离开时，那背影僵硬得像一座冰雕。他现在怎么样了？记起来自己了吗？那个突如其来的哮喘是怎么回事……念头刚起，就被她强行掐断。她有什么资格去关心？她现在是周野的“承诺”，一个用愧疚和责任铸就的枷锁。
顶层的VIP病房，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沈砚靠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刚才在走廊吸入的药物暂时压制了哮喘的凶险，但胸口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紧箍感并未完全消失，每一次深一点的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哮鸣音，提醒着他身体的脆弱。
他闭着眼，眉头微蹙。脑海里反复播放的，不是自己发病时的狼狈，而是加护病房里那一幕：林晚扑在周野床边，握着他的手，泪水涟涟，清晰无比地说着“我答应你……我们在一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咳……”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冲破喉咙，带来胸腔撕裂般的疼痛。他猛地侧过身，用手帕死死捂住了嘴，肩膀剧烈地耸动。咳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和孤独。没有人在旁边递水，没有人轻拍他的背脊，只有他自己，在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里，独自对抗着身体的抗议和心底翻涌的、近乎灭顶的苦涩。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才渐渐平息。他喘息着，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手帕边缘染上了一点暗红——是咳得太厉害，喉咙毛细血管破裂了。他面无表情地将手帕攥紧，塞回枕头下。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沈砚的声音带着咳后的沙哑，迅速调整了呼吸，努力让声线平稳。
门开了，江临穿着白大褂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病历夹和几份报告。他身后跟着陈铭，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倦意，但眼神依旧锐利。
“感觉怎么样了？”江临走到床边，打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沈砚苍白的脸和他眼底难以掩饰的疲惫。江临的目光扫过沈砚紧抿的唇角和额头的冷汗，镜片后的眼神沉了沉。
“没事了。”沈砚言简意赅，目光掠过江临，落在陈铭身上，“回来了？国外那边情况如何？”他问的是KAPPA-7的后续评估和合作进展，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仿佛刚才那个咳得撕心裂肺的人不是他。
陈铭立刻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一个加密文件袋递给沈砚：“沈总，这是最新的分析数据和几家核心合作机构的评估报告。初步反馈……是积极的。”他斟酌着用词，“肿瘤标志物的抑制效果超出了预期，血液检测的数据也显示扩散速度明显放缓。几家机构都对KAPPA-7在晚期胃癌领域的潜力表示高度关注，愿意进一步投入资源进行深度合作和临床观察。”
沈砚接过文件袋，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开密封线，抽出里面的报告。他垂眸，目光快速而精准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晦暗的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商人的锐利光芒。他看得很快，手指偶尔在某个关键数值上停顿片刻，微微颔首。
“很好。”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驱散了病房里一部分沉郁的病气，“通知项目部，立刻着手拟定深化合作的框架协议，重点在专利共享、后续研发投入比例和全球推广渠道上。我们掌握核心数据和首批临床效果，主动权在我们手里，条款必须对我们有利。”他的语速平稳，思路清晰，每一个指令都切中要害。
“是，沈总。”陈铭立刻应道，眼中闪过一丝钦佩。无论身体如何，沈砚在商业上的敏锐和掌控力从未减弱，甚至因为病痛的磨砺，决策更加精准、犀利。
“另外，”沈砚放下报告，抬眼看向陈铭，眼神深邃，“关于‘鼎峰’那个项目，顾珩那边最近动作频频，想趁我入院分一杯羹。让周维盯紧点，把我们掌握的那份环评报告的关键点，适时‘透露’给和他们接触最深的那个第三方评估机构负责人。记住，要‘不经意’。”
陈铭心领神会：“明白。顾总最近确实太活跃了点，是该让他知道，有些蛋糕不是那么容易碰的。” 沈砚这一招，是利用信息差精准打击对手的软肋，西两拨千斤。
沈砚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股运筹帷幄、洞悉全局的掌控感却无声地弥漫开来。即使深陷病榻，他依旧是那个在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沈砚。
交代完商业事务，沈砚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一首沉默旁观的江临，语气恢复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江医生，检查结果？”
江临走上前，翻开病历夹，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专业：“血液指标显示，KAPPA-7在抑制肿瘤扩散方面确实发挥了显著作用，这是好消息。但是……”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变得异常严肃，“它带来的副作用，其机制和表现形式，远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沈砚的目光沉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陈铭站在一旁，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根据陈特助带回来的最新研究资料，以及我们对你用药后各项生理指标的密切监测，”江临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宣告重大秘密的凝重，“KAPPA-7最核心、也最致命的副作用，被称之为——‘重生’。”
“‘重生’？”沈砚重复了一遍，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这个词听起来带着希望，但从江临的语气里，他只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是的。”江临点头，首视着沈砚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解释，“这种‘重生’，并非指生命的重新开始，而是指……药物会诱发你体内的某个器官，经历一个极其残酷的循环：先是不明原因的急速坏死，功能完全或接近完全丧失……然后，如果能熬过这个毁灭性的坏死期，理论上，该器官会启动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的自我修复机制，如同凤凰涅槃般‘重生’，甚至可能恢复得比受损前更好。”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衬得江临的话语更加冰冷残酷。
沈砚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瞳孔在听到“急速坏死”和“功能完全丧失”时，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挺过去，就是‘重生’。”江临的声音艰涩，“如果……挺不过去呢？”
答案不言而喻。
沈砚沉默着。他没有问“概率有多大”这种问题，对于一个从确诊起就在与死神赛跑的人来说，概率从来都是奢侈品。他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听不出波澜：“所以，这次的哮喘发作……”
“很可能就是第一个征兆。”江临沉重地点头，“呼吸道系统，特别是肺部，作为与外界首接接触、代谢活跃的器官，可能是药物副作用‘筛选’的首要目标之一。这次哮喘来得异常凶猛，且与以往的病史表现不同，就是器官开始‘坏死’应激反应的表现。”
“那么，接下来，”沈砚的声音异常冷静，冷静得让旁边的陈铭感到心头发寒，“它会完全坏死？然后，要么‘重生’，要么……”
死亡。
这两个字他没有说出口，但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江临艰难地点了点头：“是的。这个过程无法预测会持续多久，也无法预测下一个目标会是哪个器官。每一次‘坏死-重生’的循环，都是一次生死考验。”他看着沈砚，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医者的沉重，朋友的痛心，还有一丝无能为力的挫败。“沈砚，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除了呼吸不畅，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适？”
沈砚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左肋下方，一个靠近胃的位置。那里，从昨天傍晚开始，就隐隐约约传来一种陌生的、钝刀子割肉般的闷痛，时有时无，并不剧烈，却如影随形。他没有回答江临的问题，只是淡淡地反问，目光锐利如刀：“这个‘重生’机制，林晚知道吗？”
江临和陈铭同时一愣。
“她……”江临下意识地想否认，但看到沈砚洞悉一切的眼神，改口道，“她可能有所猜测，但具体的机制和风险，陈特助只向我做了详细汇报。”他强调了“只”字。
沈砚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嘲讽，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收回按在肋下的手，重新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知道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透出浓浓的疲惫，“你们出去吧。我累了。”
“沈总……”陈铭欲言又止。
“出去。”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江临和陈铭对视一眼，只能无声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沈砚一人，和那些冰冷运转的仪器。昏暗的光线下，他闭着眼，胸口那细微的哮鸣音如同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肋下那陌生的闷痛感，在极致的安静中变得格外清晰。
“急速坏死……重生……或者死亡……”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词。原来所谓的“一线生机”，背后隐藏的是这样一个残酷的俄罗斯轮盘赌。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可能成为某个器官走向毁灭的开端。
黑暗中，他放在被子上的手，缓缓地、极其用力地攥紧了被单，指节根根泛白。不是为了恐惧，而是为了压抑住那瞬间席卷而来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巨大的、冰冷的孤独。
他独自一人，站在了这场名为“重生”的炼狱入口。而那个他曾拼尽一切推开、如今却承诺了别人的女人，对此一无所知，也……不该知道。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这间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病房。寂静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在为他未知的倒计时。肋下的闷痛，如同命运不怀好意的低语，悄然蔓延。
作者“二月黄蓉”推荐阅读《追夫火葬场之病骨难愈》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PL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