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厚重的自动门无声地滑开，带着一股更浓郁的、冰冷刺骨的消毒水和死亡气息。江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的手术服还没换下，深绿色的布料上沾染着几处刺目的、暗红色的血渍，口罩拉在下颌，露出一张写满极度疲惫、眼窝深陷的脸。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如同经历了一场惨烈的鏖战。
蜷缩在走廊冰冷塑料椅上的林晚，像被无形的线猛地扯动，瞬间弹了起来！她踉跄着扑到江临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沾血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的眼睛因为恐惧和长久的哭泣而红肿不堪，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
“江临！他……他怎么样了？！是不是……” “手术”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喉咙发紧，无法出口，只能用那双盛满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江临。
江临的目光扫过林晚衣袖上同样暗红的血点，那是沈砚咳在她身上的印记。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暂时……抢回一条命。”
林晚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下去，被江临眼疾手快地扶住手臂。
“胃部坏死区域比预想的更广泛，引发了急性穿孔和腹腔感染，情况非常凶险。”江临的声音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个字都带着手术台上搏杀后的余悸，“做了紧急修补和清创，感染源暂时控制住了，但能不能扛过接下来的感染关、多器官衰竭关……看他自己的造化，也看……”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落在林晚惨白如纸的脸上，“也看有没有支撑他挺下去的东西了。”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林晚的声音带着卑微的祈求，眼泪无声地滑落，“就一眼……求求你……”
江临看着她眼中那近乎毁灭的痛苦和乞求，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侧过身：“跟我来。只能在外面看，他现在在重症监护区，不能进。”
穿过几道沉重的隔离门，刺鼻的药水味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更加清晰。江临带着林晚停在一面巨大的、冰冷的玻璃幕墙前。玻璃墙后面，是灯火通明、布满各种精密仪器和管线的重症监护区。
沈砚就躺在最中央的一张病床上。
他全身插满了管子：粗大的气管插管连接着呼吸机，有节奏地发出沉闷的充气声；颈静脉和手臂上扎着深静脉置管，透明的液体和药物正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胸口贴着密集的心电监护电极片，屏幕上跳跃着虽然微弱但总算存在的生命曲线；腹腔引流管里，还能看到淡淡的血性液体缓慢渗出……他像一个被无数无形丝线操控的破碎人偶，毫无生气地躺在惨白的灯光下。脸色是死寂的灰败，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氧气面罩下露出的半张脸，瘦削得颧骨高高凸起，曾经锐利深邃的眼眸紧紧闭着，只有眼睫在昏迷中偶尔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证明他还活着。
林晚的双手猛地捂住嘴，才抑制住那一声冲口而出的悲鸣。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隔着冰冷的玻璃，她仿佛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痛苦。这就是她爱的男人……被她误解、被她“抛弃”、又被她一句迟来的“选择”逼到生死边缘的男人……如今像个易碎的琉璃，躺在那里，随时可能熄灭最后一点微光。
巨大的心痛和灭顶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玻璃上，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下，蜷缩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在空旷的观察区低低回荡。
江临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林晚崩溃痛哭，又看了看玻璃墙内那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好友，眼神复杂沉重。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无言的叹息。他需要去处理后续医嘱，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带着哭腔、惊慌失措的女声：
“阿砚！我的阿砚怎么样了？！”
赵雅兰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精心打理的头发散乱，妆容被泪水糊花，昂贵的套装也显得皱巴巴。她身后跟着同样脸色惨白的赵婕儿。赵雅兰一眼就看到了玻璃墙内沈砚那骇人的景象，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我的儿子！”她扑到玻璃墙上，双手疯狂地拍打着冰冷的玻璃，声音尖锐刺耳：“江临！江临你告诉我！我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早上还好好的！是不是她？！是不是这个扫把星又害了他？！”她猛地转身，染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如同毒蛇的信子，首首指向蜷缩在地上、满脸泪痕的林晚，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疯狂。
赵婕儿也看到了林晚，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充满敌意，她迅速扶住摇摇欲坠的赵雅兰，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林晚身上。
“沈夫人！”江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冰冷，瞬间压过了赵雅兰的尖叫哭嚎。他一步跨到林晚身前，像一座山一样挡住了赵雅兰充满攻击性的目光和手指。
“害他的人是谁，您心里难道不清楚吗？！”江临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力量砸向赵雅兰，“如果不是您当年用‘抑郁症害他’这种荒谬绝伦的借口，强行将守在他手术前、给了他最后一点温暖和求生意志的林晚送走！如果不是您在他失忆后，一遍遍给他灌输林晚抛弃他、会害死他的谎言！他怎么会积压那么多痛苦、怨恨和不解？！又怎么会在今天情绪彻底失控，引发器官坏死连锁反应，差点命丧黄泉？！”
江临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字字诛心！他毫不留情地撕开了赵雅兰精心编织了两年、试图掩盖真相的遮羞布！
赵雅兰被他吼得浑身一颤，脸上疯狂的怨毒瞬间僵住，被一种巨大的惊骇和心虚取代。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我……我是为了阿砚好！那个女人她……”
“为了他好？！”江临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他指着玻璃墙内生死未卜的沈砚，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看看！看看您‘为他好’的结果！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他躺在里面，靠机器续命，是因为他身体里的病？不！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心里的病！是被您亲手种下的、名为‘被至亲欺骗和爱人抛弃’的毒瘤活活折磨的！”
赵雅兰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江临的话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看向玻璃墙内，儿子那张毫无生气的、灰败的脸，那满身的管子……巨大的恐惧和迟来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还有你！”江临冰冷的目光猛地转向扶着赵雅兰、眼神闪烁的赵婕儿，“赵护士，这两年你扮演着‘温柔体贴女友’的角色，享受着沈家给予的一切便利和好处，心里很得意吧？沈砚清醒时从未承认过你，他潜意识里抗拒着你们强塞给他的一切！你们用谎言编织的牢笼，才是将他推向深渊的推手！”
赵婕儿被江临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江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目光重新落回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赵雅兰身上，语气沉重而带着最后的警告：
“沈夫人，事到如今，如果您还念及一丝母子之情，如果您不想彻底失去您的儿子，就请闭上嘴，安安静静地待着！或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玻璃墙内，“诚心地祈祷他能挺过来。然后，想想等他醒来，您该如何面对他，如何解释您这两年来所做的一切！谎言，终有被戳穿的一天！而代价，您和您的儿子，己经付不起了！”
说完，江临不再看面如死灰的赵雅兰和脸色惨白的赵婕儿，他弯腰，轻轻扶起地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林晚。她的身体冰冷而僵硬，眼神空洞地望着玻璃墙内，泪水无声地流淌。
“我带你去旁边休息室。”江临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怜悯。
林晚像个木偶般，任由江临搀扶着，机械地迈开脚步。经过赵雅兰身边时，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只剩下玻璃墙后那个在生死边缘沉浮的身影。
赵雅兰呆呆地看着林晚被江临搀扶着离开的背影，又缓缓转过头，看向玻璃墙内儿子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江临那些如同重锤般的话语，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荡：
“被您亲手种下的毒瘤……”
“谎言编织的牢笼……”
“想想如何面对他……”
“代价……付不起了……”
“噗通”一声闷响。
赵雅兰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昂贵的裙摆铺散开来。她双手捂着脸，压抑了许久的、巨大的恐惧、悔恨和绝望终于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啊——！我的儿啊！是妈妈错了！是妈妈害了你啊——！”凄厉绝望的哭嚎声，带着撕心裂肺的忏悔，在空旷死寂的ICU观察区走廊里，久久回荡，如同迟来的丧钟。
而玻璃墙内，冰冷的仪器依旧滴答作响，记录着病床上那个男人微弱而艰难的生命脉动。他安静地沉睡着，对门外这场因他而起的、迟来的忏悔风暴，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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