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厚重的玻璃幕墙外，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浸泡在消毒水和绝望的冰冷里。林晚蜷缩在角落的塑料椅上，如同一尊被遗忘的石像。她的眼睛红肿干涩，视线却死死胶着在玻璃墙后那个被无数管线缠绕的身影上。沈砚依旧在沉睡，呼吸依赖着冰冷的机器，每一次屏幕上数字的微弱跳动，都牵扯着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赵雅兰那场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忏悔风暴，最终被闻讯赶来的沈家保镖强行“请”离了医院。赵婕儿也消失了。走廊终于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仪器无情的滴答声和林晚自己沉重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隔绝生死的厚重门扉再次无声滑开。江临走了出来，脸色依旧疲惫，但眼底深处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弛了一些。他走到林晚面前，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感染指标有下降趋势，生命体征暂时稳住了。他……醒了。”
醒了！
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贯穿了林晚几近麻木的神经！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干裂的嘴唇颤抖着：“他……他……”
“还很虚弱，意识不算完全清醒。”江临补充道，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但他……一首在找你。”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冲上林晚的喉头。她几乎是踉跄着站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我能进去看看他吗？就一会儿……求求你江临……”
江临沉默了几秒，看着林晚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期盼和痛苦，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跟我来。只能待十分钟，他现在需要绝对的静养，不能有任何情绪波动。”
***
VIP病房的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药物的清苦。窗帘半拉着，透进几缕昏沉的光线。沈砚半躺在摇起的病床上，身上依旧连接着心电监护，但颈部的气管插管己经撤去，换上了鼻氧管。他瘦得脱了形，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干裂，只有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冰封的寒泉，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虚弱，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清醒。
当病房门被推开，林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那双冰封的眼眸，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吸气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瞬间死死地钉在了林晚身上！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深入骨髓的痛苦，有被欺骗的愤怒，有无法理解的困惑，但最深处，却燃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执念火焰。
林晚的脚步像被钉在了门口。她看着沈砚那张苍白脆弱到极致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翻涌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复杂情绪，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窒息。他醒了……他真的醒了……可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和痛苦，让她感觉比在ICU外等待时更加绝望。
“沈……”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哽咽。
“过来。”沈砚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呼唤。那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感。他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虚弱感，朝着林晚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她几乎是本能地、一步步挪了过去，在距离病床还有一步的地方停下。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鼻氧管下微弱的呼吸，看到他胸口因为情绪波动而略显急促的起伏。
沈砚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她的脸，她的眼睛，最后落在她衣袖上那几点早己干涸、却依旧刺目的暗褐色血渍上。那是他的血。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幽暗冰冷，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你选了我？”
林晚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是！我选你！沈砚，我选你！你听到了对不对？你一定要好起来……”
“为什么？”沈砚再次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却因为虚弱而显得更加破碎，带着一种尖锐的、咄咄逼人的质问，“为什么选我？是因为我快死了？还是……因为我逼你？” 他的目光死死锁着林晚，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林晚被他眼中的偏执和冰冷刺得浑身发冷，巨大的委屈和心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不是的！沈砚！我……”
“嘘——”沈砚忽然伸出那只苍白瘦削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病态的温柔，轻轻抵在了林晚颤抖的嘴唇上。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肌肤，带来一阵惊悸的战栗。
他的身体因为刚才那一点点动作而微微喘息，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眼神却更加幽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要将林晚的灵魂都吸进去。
“晚晚，”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却又冰冷入骨的缠绵，“告诉我实话。”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是因为可怜我？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周野不要你了，你才退而求其次，回到我这个……快死的、残废的身边？”
“残废”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晚的耳朵里。她猛地摇头，泪水汹涌而下：“不是！沈砚！不是那样的！我……”
“那是什么？！”沈砚的情绪骤然失控！抵在她唇上的手指猛地收回，紧握成拳，狠狠砸在身侧的床垫上！动作牵动了伤口和虚弱的身体，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脸色由潮红迅速转为骇人的青白，胸口剧烈起伏，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
“沈砚！”林晚魂飞魄散，扑到床边，手足无措地想帮他顺气，却被沈砚猛地挥开！
他咳得撕心裂肺，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却依旧死死地盯着林晚，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毁灭欲：“说啊！林晚！告诉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是你愧疚的收容所？！是你无路可退时的备选？！还是……一个你不得不负责的、甩不掉的累赘？！！”
累赘……
这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晚的心上，砸碎了她所有的解释和委屈。原来在他心里，她当年的“失踪”和如今的“选择”，是这样解读的！
巨大的心痛和被他误解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她看着沈砚咳得蜷缩起来、痛苦不堪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自我厌弃和毁灭倾向，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她明白了，此刻任何语言都无法穿透他由痛苦和谎言构筑的坚硬壁垒。
林晚缓缓地、颤抖地伸出手，没有再去碰他因为激动而痉挛的身体，而是轻轻覆在了他紧握的、砸在床垫上的那只手上。她的手冰凉，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沈砚的身体猛地一僵，剧烈的咳嗽似乎都停滞了一瞬。他抬起布满血丝、充满痛苦和疯狂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林晚迎着他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目光，泪水无声滑落，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一字一句，砸进沈砚混乱而绝望的心海：
“沈砚，你听好了。”
“我选你，不是因为可怜，不是因为愧疚，更不是因为谁不要我！”
“是因为我爱你。”
“从青梧镇第一眼看到你，到现在你躺在这里只剩半条命，这份爱，从来没有停止过！它被恨掩盖过，被误会扭曲过，被强行压制过……但它一首在！”
“你问我为什么当年‘抛下’你？因为你的母亲告诉我，我的存在、我的‘抑郁症’会害死你！我信了！因为我爱你！我怕自己真的成为你的催命符！所以我走了！哪怕心被撕成碎片，我也走了！”
“你问我为什么现在回来？因为我知道了真相！知道了你当年所谓的‘背叛’是用命在推开我！知道你这两年失忆了却还在潜意识里抗拒别人！知道你在生死关头还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我选你，是因为这颗心，它只为你跳动！它只认得你沈砚！”
“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甚至觉得我是你的累赘……都没关系。”
“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让我留在你身边……”
林晚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执拗和疯狂：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守着你！你这副残破的身体，你这颗被毒瘤啃噬的心，你所有的痛苦、怨恨和不安……我都要！”
“沈砚，你听清楚——”
她俯下身，凑近他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带着泪水的、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冰冷干裂的唇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誓言：
“你的命，是我的。你痛苦也好，想死也罢，都得经过我的同意！”
“只要我林晚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别想轻易甩掉我这个‘累赘’！”
“你活着，我陪你活。你想死……”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
“我就陪你一起下地狱！”
死寂。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和林晚压抑的喘息。
沈砚彻底僵住了。他忘记了咳嗽，忘记了痛苦，忘记了呼吸。那双翻涌着疯狂和绝望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撼！他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林晚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炽热而疯狂的爱意、痛苦和孤注一掷的占有欲！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滚烫的子弹，狠狠击穿了他用痛苦和猜疑筑起的高墙！那份爱，那份恨，那份迟来的真相，那份不顾一切的宣言……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将他混乱不堪的世界彻底颠覆！
她不是可怜他……她爱他？爱这个满身病痛、满心疮痍、甚至口不择言伤害她的他？爱到……愿意陪他一起死？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沈砚所有的感官和思维。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冰封的寒潭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地、无声地龟裂、崩塌。
而心电监护仪上，那代表心率的曲线，在经历了刚才剧烈的波动和报警后，竟开始以一种奇异的、缓慢而有力的节奏，重新跳动起来。仿佛那颗被毒瘤和谎言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脏，被这近乎疯狂的表白，注入了一股全新的、带着毁灭与重生气息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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