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VIP病房宽大的落地窗，慷慨地洒满一室暖金。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被窗台上蓬勃的绿萝和那束开得正盛的百合驱散了大半，只余下清淡的药味和若有似无的花香。
沈砚靠坐在摇高的病床上，腿上架着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依旧过分清瘦、却不再透着死气的侧脸。他穿着柔软的深灰色羊绒家居服，宽大的袖口下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苍白得近乎透明，但握着一支触控笔的手指，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掌控者的沉稳节奏，在屏幕边缘轻轻敲击。
视频会议的画面被分割成几块，屏幕上几位核心高管正襟危坐，汇报着“鼎峰”项目环评风波平息后的最新进展和几个亟待决策的关键节点。虽然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那边略显紧绷的气氛——沈砚这位阎王殿门口逛了一圈又回来的掌舵人，积威犹在。
“……目前舆论己经完全转向，第三方评估机构迫于压力，重新出具了倾向我们的补充说明。顾氏那边暂时没有新的动作。”项目副总王铮的汇报谨慎而清晰。
沈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屏幕上的数据图表，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低沉平稳，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轻微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对方不是没有动作，是暂时找不到下嘴的地方。把新拿到的、关于他们之前试图操控的那几家环保组织资金来源的完整证据链，匿名发给《财经观察》的深度调查组。记住，要‘不经意’地让他们觉得是自己挖到的宝。”
屏幕那头的王铮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钦佩的光芒：“是，沈总！我立刻去办！” 这一招，是在对方伤口上精准撒盐，同时将己方完全置身事外，手段老辣依旧。
“另外，”沈砚的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调出另一份文件，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东南亚那个新能源基建的标，投标策略需要调整。重点突出我们的本土化运维团队和全周期成本管控优势，淡化前期投入数字。对方更在意的是十年后的运营成本，不是现在的账面漂亮。”
“明白！”负责国际业务的李总监立刻应道，额头渗出细汗。这个细微的洞察，正是他们之前策略的盲区。
会议有条不紊地进行。沈砚的提问精准而犀利，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报告中的模糊点或潜在风险。他的决策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即使隔着屏幕和病体，那股掌控全局、洞悉一切的总裁气场，依旧如同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一位与会者心头。只是偶尔，在连续说话稍久后，他会微微停顿，端起手边的温水润润喉咙，或是几不可察地蹙一下眉，泄露一丝强撑下的疲惫。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林晚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盅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衫，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带着一种温润沉静的气息。她一眼就看到沈砚腿上亮着的电脑屏幕和屏幕上那几个正襟危坐的头像，脚步立刻放得更轻，像一只悄无声息的猫，绕到远离镜头的窗边，将瓷盅轻轻放在小茶几上。
沈砚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身影，落在那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盅上。他对着麦克风淡淡说了一句：“休息十分钟。” 然后利落地切断了视频。
病房瞬间安静下来。
“药膳粥，养胃的。”林晚走过来，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自然的熟稔。她小心地将粥盅的盖子掀开，一股混合着药材清香和米粥醇厚的气息弥漫开来。她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着，让热气散得更均匀些。
沈砚合上电脑，随手放在一边。他看着林晚专注搅动粥碗的侧影，阳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神情宁静而认真。刚才会议上那种无形的紧绷感，在她无声的动作里悄然消散。他喉结微动，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
林晚试了试温度，感觉差不多了，才舀起一小勺，递到他唇边。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沈砚没有抗拒，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带着药材特有清香的粥滑入食道，熨帖着刚刚经历过“重生”洗礼、依旧脆弱的胃部。很舒服。他安静地吃着，林晚也安静地喂着。病房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和两人交织的、平稳的呼吸声。阳光暖暖地洒在他们身上，构成一幅劫后余生、难得静谧的画面。
一碗粥见底。林晚用温热的湿毛巾仔细地替他擦了擦嘴角。
“感觉怎么样？胃还难受吗？”她问，声音里带着习惯性的关切。
“还好。”沈砚的声音比刚才更放松了些，目光落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才状似随意地开口，“青梧工作室……积压的单子，处理得过来吗？”
林晚收拾碗勺的动作微微一顿。自从沈砚病情稳定后，她就重新拾起了设计工作。只是地点从青梧镇搬到了医院附近的酒店套房。沈砚的VIP病房俨然成了她的临时办公室兼病房陪护站。
“还好。”林晚笑了笑，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温煦而真实，“几个老客户的定制单在收尾了。刚接了一个国际家居展的邀约，主题是‘新生·韧’，挺有意思的命题。” 她的语气里带着设计师谈起工作时特有的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被沉重情绪压着的沉郁。
沈砚看着她眼中那抹重新燃起的光彩，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靠回床头，闭上眼养神，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林晚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回到窗边的沙发，重新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她为“新生·韧”主题展构思的草稿——以青梧镇特有的韧性竹材为灵感，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设计图在屏幕上铺开。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各自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如同宁静的协奏曲。
城市的另一隅，顾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顾珩烦躁地将手中的笔扔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揉着眉心，看着助理刚刚送进来的、关于“鼎峰”项目环评最新舆论风向的报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沈砚这家伙……”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躺病床上还不忘给我下绊子！” 报告里那几家环保组织资金来源被深度曝光，手法极其隐蔽老辣，一看就是沈砚的手笔。这让他之前投入的资源和营造的舆论优势瞬间化为乌有。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助理小心翼翼地探进头：“顾总，您约的‘新生’国际家居展组委会的人到了。”
顾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脸上瞬间挂起那副标志性的、极具亲和力的阳光笑容：“请他们进来。”
几位穿着得体的策展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位气质干练的金发女士。寒暄过后，话题很快切入正题。顾氏集团是这次展会的重要赞助商之一。
“顾先生，”金发女士微笑着递上一份精美的邀请函和名单，“这是本次展会‘亚洲新锐力量’单元的最终入围设计师名单及作品概念。我们非常期待顾氏作为赞助方代表的意见。”
顾珩接过名单，目光随意扫过。当“林晚”这个名字及其作品概念“韧·生——竹之新生”映入眼帘时，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脑海中瞬间闪过医院病房里，那个安静坐在窗边、阳光洒落肩头的沉静身影，以及她谈起工作时眼中那抹亮光。
“林晚……”顾珩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在纸页上轻轻点了点，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被更深的玩味取代。他抬起头，对着金发女士露出一个灿烂无比、极具迷惑性的笑容：
“这位林晚设计师的作品概念，非常契合本次‘新生·韧’的主题。竹材的运用，既有东方韵味，又体现了环保和坚韧的生命力……我个人非常欣赏。” 他的语气真诚而带着恰到好处的赞美，仿佛真心实意地被作品打动。
金发女士和其他策展人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顾珩话锋一转，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势：“为了更深入地体现顾氏对创新设计和可持续理念的支持，我提议，将林晚设计师的‘韧·生’作为本次‘亚洲新锐力量’单元的重点推介作品，给予最大程度的展位资源和宣传曝光。同时，”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我们顾氏愿意额外提供一笔专项赞助，用于支持林设计师将这个系列更完整地呈现出来，甚至可以延伸到后续的量产合作探索。这将是一个双赢的局面，既能展现亚洲设计的独特魅力，也能深化顾氏在可持续领域的品牌形象。诸位觉得如何？”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充满商业眼光，又给足了展会方面子。金发女士与其他策展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认同和欣喜。
“顾先生的提议非常有建设性！”金发女士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我们组委会完全赞同！林设计师的作品能被顾氏如此看重，也是展会的荣幸。具体的细节，我们可以让团队尽快对接落实！”
顾珩笑着与对方握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得逞的、带着点恶劣趣味的精光。沈砚啊沈砚，你在病床上搅动风云给我添堵？那我就送你心上人一份“前程似锦”的大礼。看着自己在意的人，被竞争对手“捧”上耀眼的高处……这滋味，想必比躺在病床上喝苦药有趣多了吧？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亮了顾珩脸上那无懈可击的、阳光般和煦的笑容，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抹棋逢对手、乐在其中的狡黠光芒。商场如战场，情场……亦是博弈的棋盘。这场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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