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盆里的水第三次被染成污浊的紫黑，腥气熏得人脑仁发疼。萧珩躺在榻上，那张素来俊美得近乎锋利的脸上，此刻只剩一层灰败的死气，连唇色都透出诡异的靛蓝。老大夫抖着手收回搭脉的手指，对着床尾肃立的刘萌，沉重地摇了摇头。
“世子爷……毒己入心脉，回天乏术。侯府……该预备后事了。”他声音干涩，仿佛喉咙里塞了把沙子。
满屋死寂，只有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炸得人心头一跳。几个侯府的心腹家将，虎目含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只能死死钉在原地，像一尊尊绝望的石像。
刘萌没说话。她走到窗边，雕花的木格子里漏进惨淡的月光，恰好照亮她摊开的掌心——一枚小巧玲珑、被得温润透亮的琥珀，内里封存着一抹锐利的银光。这是她穿越后，用自己捣鼓出来的劣质酒精和从药铺坑蒙拐骗来的材料，偷偷打磨出来的“手术刀片”，贴身藏着当最后保命符的东西。
身后的啜泣声压抑地响起，伴随着张氏那刻意拔高的、带着哭腔的悲鸣：“我的珩儿啊……天杀的贱人！若不是她嫁过来克夫，我儿怎会遭此横祸！老祖宗啊，您开开眼，收了这妖孽吧！”
刘萌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挺首的脊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燃着两簇冰冷的火焰。“哭丧等真咽气再哭不迟。”她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压得张氏的哭嚎戛然而止，“都出去，没我吩咐，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进。”
“你想做什么？”一个家将红着眼低吼，手按在了刀柄上，“还想害世子不成？”
“害他？”刘萌扯了扯嘴角，一丝嘲讽的笑意转瞬即逝，“老娘要救他。要么信我，赌一把；要么，你们现在就给他披麻戴孝，选。”
家将们面面相觑，最终在老管家一个决绝的眼神下，沉默而迅速地退了出去，牢牢守住房门。只剩下角落里，一个试图留下监视的、张氏安插的婆子，被刘萌一个冷眼钉在原地，哆嗦着不敢动弹。
房里彻底静下来，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着。
刘萌走到床前，看着萧珩那张失去生气的脸。她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捏碎琥珀，取出那枚薄如柳叶、寒光凛冽的刀片，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刀锋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手腕内侧最粗那根血管上，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嘶……”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瞬间渗出冷汗。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滴滴答答，落在床边事先准备好的一只干净的白瓷碗里，迅速汇聚成一洼触目惊心的红。
这身体还是太弱了！她咬着牙，右手动作却不停，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里面是仅剩的一点点白色粉末——她这几个月用尽手段，靠着发霉的柑橘和蒸腾的尿液（这过程想起来就让她胃里翻腾），好不容易才提纯出的那么点救命玩意儿，盘尼西林（青霉素），她在这鬼地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重磅炸弹。
她忍着晕眩和剧痛，用指尖捻起一小撮珍贵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混入那碗滚热的鲜血中。暗红的血液和白得刺眼的药粉交融，竟泛起一种诡异的微光。
“祖宗保佑，千万要有效啊……我这可是拿命在赌。”刘萌低语，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她端起那碗混了抗生素的血药，另一只手用力捏开萧珩紧咬的牙关，毫不犹豫地将那腥甜滚烫的液体灌了进去。
一碗，两碗……手腕的伤口因为持续的按压而再次涌出大量鲜血，浸透了她的半幅衣袖，黏腻湿冷地贴在皮肤上，失血的眩晕感一阵强过一阵。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看不清萧珩的脸。
灌到第三碗时，异变陡生！
“砰！砰！砰！”房门被疯狂地砸响，力道之大，震得门栓都在呻吟。
“妖女！开门！你在里面施什么妖法害我珩儿！”张氏尖利刺耳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刻骨的怨毒，“侯爷！宗老们！你们都亲眼看看！这贱人割腕放血，定是在行那巫蛊厌胜之术，要以我珩儿的命换她自己的命啊！”
门外一片嘈杂的附和和怒斥，显然张氏这次下了血本，连侯爷刘镇和几个有分量的宗老都被她紧急“请”了过来。
“开门！刘氏！休得在祖宗面前行此邪魔外道之事！”侯爷刘镇沉怒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否则，以族规论处，当场格杀！”
“世子爷若有三长两短，便立刻将这妖妇沉塘！以正家法！”一个宗老苍老而威严的声音随之响起，冰冷无情。
“沉塘！沉塘！”门外的吼声汇成一片，带着汹涌的恶意，如同择人而噬的巨浪，拍打着脆弱的门扉。
守在门内的家将们脸色惨白，额头青筋暴起，握刀的手都在抖。老管家看向刘萌，眼神复杂，既有绝望，又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祈求。
刘萌感觉自己的手腕在剧痛中麻木，冰冷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砸在染血的衣襟上。她看着床上依旧毫无动静的萧珩，听着门外如同催命符般的“沉塘”叫嚣，一股混杂着愤怒、疲惫和荒谬的火焰在胸腔里轰然炸开！
“妖术？邪魔外道？”她猛地抬头，对着那扇被疯狂撞击、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的门，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吼了回去，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沫，“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老娘是在救他的命！用我自己的血给他续命！”
她踉跄一步，差点栽倒，却强撑着站稳，染血的左手猛地指向门外：“沉塘？好啊！等我救活他，你们有种就当着他的面，把你们侯府的世子妃沉到那塘底烂泥里去！”
这番惊世骇俗、堪称大逆不道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懵了门外众人。叫嚣声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就在这死寂的刹那——
床上，萧珩那只一首无力垂落的手，几根苍白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随即，他那浓密如鸦羽的长睫，极其艰难地颤了颤。像被困在厚茧中的蝶，正拼尽全力挣扎。
下一秒，在所有人（包括刘萌自己）惊愕的目光中，那只冰冷得如同玉石的手，竟凭着某种惊人的意志力，缓慢而精准地抬起，猛地、死死地攥住了刘萌垂落在他床边的那只染血的衣袖！
布料被紧握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猩红的血，迅速在他苍白的手指和她的衣袖间晕染开来，像开出了一朵绝望而妖异的花。
萧珩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模糊的气音，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
刘萌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手狠狠攥住了，猛地一窒。她屏住呼吸，俯下身，将耳朵凑近。
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艰难地传入她耳中：
“…衣…袖…抓…住了…你…别想…跑…诊金…还没…给…清…”
刘萌：“……”
她看着那张依旧惨白、却因这微弱动作而重新凝聚起一丝生气的脸，感受着衣袖上传来的、那几乎要勒断布帛的力道，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冲散了所有的紧张和恐惧。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眼泪却先一步不争气地冲进了眼眶。最终，所有情绪化作一声带着浓浓鼻音、咬牙切齿的吐槽，砸在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世子爷脸上：
“……萧珩！你丫就是个周扒皮转世！老娘刚把你从阎王殿拽回来，你第一句话就是要钱？！你还真是……要钱又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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