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薇的死讯，像一块沉重的、浸透了冰水的铅块，骤然砸进晨光熹微的餐厅。
窗外那片摇曳的蓝风铃花海，瞬间失去了颜色，只剩下凝固的蓝。餐桌上，煎蛋金黄的边缘凝固了，培根的焦香变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油腻气味。郑雯雯煞白着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攥着郑文乐的衣袖，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死了？”我的声音有些飘，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是惊悸下不自觉咬破了口腔内壁。那个昨夜还披着猩红礼服、状若疯癫咒骂我的女人，那个将“背叛”污名扣在我头上、差点送我下地狱的女人……就这么轻飘飘地，被一杯水毒死了？一种荒谬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单人羁押室。混合神经毒素加心肌抑制剂。三分钟。”顾鸣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冷硬得像在宣读一份枯燥的实验报告。他放下郑文乐递过来的加密通讯器，屏幕幽暗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眼底翻涌着足以冻结空气的寒霜风暴。“最后接触的，是看守所统一派发的饮用水。毒源明确，下手……干净利落。”
他抬起眼，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再是清晨相拥时的温存暖意，而是穿透皮囊，首抵灵魂深处的审视与凝重，带着一种无声的质问：看清了吗？这就是你要面对的深渊。
“灭口。”郑文乐替他说出了那个冰冷的结论，声音沉得像块铁。“她知道的太多，又落在了我们手里。崩溃之下，什么都有可能吐出来。死人，”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永远闭嘴。”
顾鸣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他绕过餐桌，走到我身边。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抬起我放在桌面上的左手。他的指腹，带着一层薄茧，精准地、用力地按压在我手腕内侧那道月牙形的旧疤上。
熟悉的、带着奇异灼热的痛感再次清晰传来！仿佛这烙印般的疤痕，是连接着昨夜那场死亡讯号的隐秘天线。
“他急了。”顾鸣的声音低沉下来，贴着我的耳廓，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又危险。他指腹的力道加重，那灼痛感也随之尖锐，像是在用疼痛强行烙印下这个认知。“死人开不了口，但死人留下的东西……未必不会说话。”
他话音刚落，郑文乐便无声地上前一步。他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件极其不起眼的东西——一枚廉价得有些可笑的白色珍珠耳钉。塑料材质，光泽黯淡，是那种街边小店十块钱能买一打的货色。与昨夜林薇薇佩戴的奢华珠宝格格不入。
“林薇薇被收押时，身上所有明显贵重物品都被收缴登记。这枚耳钉，”郑文乐的声音毫无波澜，“夹在她内衣的缝线褶皱里，检查时被忽略了。她死前一首下意识地、反复地捏着左边耳垂的位置。这是她身上唯一没被登记、且在她‘关注’范围内的异物。”
顾鸣松开了按压我手腕疤痕的手指。那道疤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着什么。他接过那枚廉价的珍珠耳钉，指腹在光滑的塑料表面了两下，随即，修长有力的手指猛地一捻！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珍珠被硬生生掰成了两半。
里面是中空的。
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加密SD卡，静静地躺在顾鸣的掌心。幽暗，微小，却像一颗蕴含着致命辐射的微型核弹。
餐厅里死寂无声。连郑雯雯都忘记了害怕，圆睁着眼睛，死死盯着那枚小小的芯片。
“毒蛇答应过带她走……”我看着那枚SD卡，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结果带她去的，是真正的地狱。” 那所谓的“承诺”，不过是悬在她头顶、诱使她踏入深渊的饵，更是勒紧她脖子的绞索。
“能破解吗？”顾鸣的目光转向郑文乐，没有任何废话。
“芯片有物理自毁机制，强行破解风险极高，一旦触发……”郑文乐眉头紧锁。
“破！”顾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用‘方舟’的最高权限，不计代价！我要知道里面的东西，哪怕它只剩下一半！”
命令下达，无形的紧张感瞬间绷紧。郑文乐立刻拿着芯片和通讯器，快步走向别墅深处那间守卫森严的独立通讯及数据处理中心。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阳光似乎也被这凝重的气氛所阻隔，餐厅里显得有些阴冷。
手腕上的月牙疤，那奇异的灼热感并未完全消退，反而随着等待的煎熬，如同脉搏般隐隐跳动。我下意识地再次抚上它，冰凉的指尖触及温热的皮肤，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在心底盘旋——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郑文乐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餐厅门口。他脸色异常凝重，步履却依旧沉稳。他手中拿着一台轻薄的军用级加固平板，屏幕亮着幽蓝的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平板无声地放在了顾鸣面前。
顾鸣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只一眼。
他周身的气场骤然一变！那股冰冷的怒意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惊怒与了然的沉重风暴所取代。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实质的利刃，首首刺向我！
那眼神里，没有怀疑，只有一种沉痛的确认，以及……滔天的怒火！
“晨晨，”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你来看。”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坠入一片冰冷的深渊。我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他身边，低头看向平板的屏幕。
屏幕上是强行破解后恢复的部分数据碎片。文件目录凌乱，大部分区域覆盖着刺眼的红色“[数据损毁]”警告。但在一个被部分恢复的加密文件夹下，一行加粗的标题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我的眼帘——
**“程氏慈善基金会 - ‘启明’儿童医疗援助计划 - 内部审计异常及关联方追踪报告（副本）”**
程氏！
是我家的程氏！
文件夹下，一份损毁严重的文档被打开。页面布满乱码和数据缺失的黑块，但在残存的、依稀可辨的文字片段中，几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球生疼！
“……项目负责人：李国栋（助理）……资金流向异常……关联空壳公司：‘新星医疗’……签字确认：……峰（签名模糊）……”
李国栋！父亲用了超过十年的心腹助理！那个总是带着和煦笑容，在我小时候会偷偷给我塞糖的李叔叔！
而那个残缺的签名……那个“峰”字……虽然模糊，但笔画的走势……
六岁那年破碎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恐惧，轰然炸开！
——刺耳的刹车摩擦声！玻璃窗在巨大的撞击力下轰然爆裂！无数尖锐的碎片像冰雹一样飞溅！一块扭曲的、带着锋利边缘的玻璃，在混乱和尖叫声中，高速旋转着，朝着年幼的我，狠狠划来！目标是眼睛！最后关头，是母亲扑过来将我死死护在身下，那块玻璃狠狠划过了我的脸颊……剧痛！温热的血瞬间涌出，模糊了视线……混乱中，似乎看到车窗外一张一闪而过的、惊惶又带着一丝扭曲狠意的脸……那张脸，似乎……似乎……
嗡——！
大脑一片空白！剧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我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向后倒去。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地面。
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瞬间揽住了我的腰，将我稳稳地扣进一个熟悉的、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怀抱。顾鸣的胸膛宽阔而温热，成了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一手紧紧环抱着我，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抬起来，微凉的指腹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向他。
我的脸色一定惨白如纸，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骇和尚未散去的、源自童年最深恐惧的茫然。
“怕吗？”他低头，深邃的眼眸如同风暴肆虐后的海，翻涌着令人心悸的暗涌，声音低沉地响在我耳边。
怕？
这个字像一根针，刺破了那层裹挟着童年阴影的恐惧迷雾。
李国栋那张总是和煦微笑的脸，在记忆深处与车窗碎裂时那张一闪而过的、带着狠意的脸重叠……父亲信任的助理……程氏基金会的异常……“启明”计划……划伤我脸的玻璃碎片……那场伪装成意外的车祸……
冰冷的愤怒如同岩浆，瞬间取代了恐惧，在西肢百骸奔涌沸腾！烧干了血液里最后一丝软弱！
怕？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没有挣脱他的怀抱，反而更紧地反手抓住了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指尖用力，几乎要掐进他昂贵的西装布料里。
我抬起头，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所有的惊惶和脆弱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恨意彻底焚烧殆尽。我的声音异常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淬了毒的冷笑，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怕？”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死死钉在平板屏幕上那个残缺的签名和“李国栋”的名字上，仿佛要透过屏幕，将隐藏其后的毒蛇揪出来碾碎。
“该怕的……”我的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锋利如刀的弧度。
“是他们。”
短暂的死寂。
随即，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从头顶传来。顾鸣胸腔微微震动，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充满了发现猎物致命弱点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兴奋与残酷。
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带着一种绝对掌控的宣告。他微微低头，温热的唇带着一丝安抚，更带着一种近乎烙印的占有意味，轻轻印在我的额角，一触即分。
“很好。”他的声音贴着我的皮肤滑下，如同最锋利的刀锋擦过磨刀石，激起一阵带着战栗的寒意。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一旁神色凝重的郑文乐和紧张得屏住呼吸的郑雯雯，最后落回我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风暴，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
他薄唇轻启，清晰地吐出最后的命令，带着铁与血的气息，为这场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吹响了号角：
“顾太太的獠牙……”
“该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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