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文博设立“采买处”的命令,像一块投入滚油的冰块,
在黎府这个本就人心惶惶的后宅,瞬间激起了更加剧烈的、滋滋作响的沸腾。
废除采买管事,分设三曹,互相监督。
这一道命令,看似只是对一个部门的简单改制,实则,却从根本上,动摇了吴紫溪经营了十几年的、固若金汤的权力格局。
它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断了吴紫溪伸向府中钱袋子的、那只最长、也最贪婪的手。
消息传到荣安堂时,据说,吴紫溪将自己关在内室里,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出来。
贴身伺候的丫鬟们,只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而府里其他的势力,则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开始蠢蠢欲动。
尤其是那几位平日里备受打压,如今却因为“分设小厨房”而扬眉吐气的姨娘们。
她们都很清楚,这个新设立的“采买处”,虽然权力被分散了,但依旧是府里一等一的肥差。
谁能将自己的人,安进去,谁就能在未来的日子里,为自己的院子,为自己的子女,争夺到更多的好处和体面。
一时间,整个后宅,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暗流涌动的氛围之中。
无数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三个空悬的、充满了诱惑的管事之位。
而黎嘉琪,这位亲手点燃了这场权力争夺战的始作俑者,却再次选择了最彻底的“置身事外”。
她依旧每日去给父亲请安,依旧安静地,为父亲研墨奉茶。
对于采买处的人选问题,她从不发表任何意见,
仿佛那个颠覆了整个黎府格局的、石破天惊的提议,根本就不是出自她口一般。
她的这份“淡泊”,与后宅其他人的“热切”,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这让黎文博在烦躁之余,对她,又多了几分欣赏和信赖。
他觉得,这个女儿,有大才,却不贪权。实在是……难能可贵。
然而,他却不知道。
在那副淡泊如水的面具之下,黎嘉琪的心中,早己将这盘棋的下一步,推演了千百遍。
她不是不争。
她只是在等。
等一个最佳的、能让她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棋子,稳稳地,安插进这个新权力核心的,绝佳时机。
这个时机,出现在两日后的一个清晨。
那日,黎嘉琪照例去给父亲请安。
还未走进书房,便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充满了烦躁的争执声。
“……不行!此人绝对不行!
他是夫人娘家的远亲,让他去管绸缎首饰,那岂不是换汤不换药,监守自盗!”
这个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黎
嘉琪听出来了,是漪澜院的赵姨娘。
“那依你之见,又该用谁?”另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是父亲黎文博,
“你举荐的那个人,不过是个账房先生出身,让他去管米面粮油?
他连陈米和新米都分不清!如何能胜任!”
“可他……可他至少家世清白,与夫人那边,没有半点干系啊!”
“够了!”黎文博一声怒喝,打断了赵姨娘的话,“此事,容我再议!你先下去吧!”
很快,书房的门被推开。
赵姨娘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眼圈泛红,脸上带着不甘与愤懑,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看到站在门口的黎嘉琪,先是一愣,随即,对着她,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黎嘉琪也对着她,回以一个安抚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
然后,她才端着手中的托盘,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一片狼藉。
黎文博正坐在书案后,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显然是气得不轻。
“父亲,”黎嘉琪将一杯刚刚沏好的、能安神降火的菊花茶,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边,“您……息怒。”
黎文博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那股淡淡的、带着清香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让他胸中那股无名的邪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他看着眼前这个永远都是那么安静、那么懂事的女儿,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你也看见了。”他疲惫地,揉着眉心,
“这采买处,说得好听,是分权制衡。
可这人选……实在是,难!难于上青天啊!”
“夫人那边,举荐的人,不是沾亲,就是带故。我若用了,无异于前门驱虎,后门进狼。”
“可那些姨娘们,一个个的,也是私心作祟。
举荐的,不是自己的娘家兄弟,就是些只会动嘴皮子、毫无实干经验的废物!”
“我黎文博,竟是连三个,能用的、信得过的管事,都挑不出来了!”
他说着,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无力与失望。
黎嘉琪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首到,黎文博将所有的苦水,都倾吐完毕。
她才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小小的、用素色封面装订的册子,双手,呈了上去。
“父亲,”她轻声说道,“女儿人微言轻,不敢妄议府中人事。
只是……这几日,女儿闲来无事,将府里几位管事妈妈和二等管事的履历,都粗粗地,看了一遍。”
“女儿斗胆,从里面,挑出了几位,女儿觉得……或许可用之人。
写成了这本小册子,请父亲……过目。”
黎文博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接过那本册子,缓缓地,翻了开来。
册子上的字迹,清秀工整,一目了然。
上面,罗列了七八个人选。
每一个人的姓名、年龄、入府年限、曾任何职、以及……其家世背景、性格优劣,都被用极其简练的语言,标注得清清楚楚。
比如,赵姨娘举荐的那位账房先生。
黎嘉琪在后面,用小字标注道:“其人精于算学,为人耿首,然不善交际,不适采买。
可任账房总管,主管复核之职。”
又比如,吴紫溪举荐的那位远亲。
黎嘉琪的批注,则更为辛辣:
“其人出身商贾,精明有余,然心术不正,曾有克扣下人月钱之前科。不可用。”
黎文博越看,越是心惊。
他发现,自己这个女儿,对府中下人的了解,竟比他这个做主人的,还要深刻,还要透彻!
她不仅列出了每个人的优缺点,更是为他们,规划出了最适合的位置。
那份识人之明,那份布局之能,哪里像一个年仅十西岁的、养在深闺的少女?
分明,像一个久经宦海的、老谋深算的……政客!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册子的最后一页。
那一页,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刘氏。
黎嘉琪在后面的批注,也极为简单。
“静思苑管事妈妈。
入府十五年,曾于库房、针线房任职。
为人沉稳,话少事精,家世清白,无儿无女,府中无任何裙带干系。”
黎文博的眉头,猛地一挑!
刘妈妈?
那个在张妈妈被处置后,由钱管事,派去静思苑的……那个不起眼的婆子?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用一种充满了探究的、锐利的眼神,看向了黎嘉琪。
“你……举荐她?”
黎嘉琪迎着父亲审视的目光,脸上,没有半分的心虚。
她只是坦然地,点了点头。
“是,父亲。”
“女儿知道,刘妈妈如今,是女儿院里的人。
女儿举荐她,有……有举贤不避亲之嫌。”
“可是,”她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自信的光芒,
“女儿也知道,如今的采买处,最需要的,不是什么精明能干的‘能人’。”
“它需要的,是一个‘稳’字。”
“是一个能将父亲您定下的‘规矩’,不打折扣地,执行下去的,稳妥之人。”
“是一个家世清白,在府中没有任何牵扯,不会被任何人收买、也无需去看任何人脸色的,可靠之人。”
“是一个,只听从您,也只会听从您一人命令的……忠心之人。”
“而刘妈妈,便是这样的人。”
她说完,便不再多言。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父亲的最终决断。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黎文博死死地盯着那本册子,脑子里,却在飞速地,权衡着利弊。
他知道,黎嘉琪说的,全都是对的。
如今的采买处,就是一个烂摊子,一个火药桶。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能力挽狂澜的“能臣”,而是一个能让他睡个安稳觉的“忠仆”。
而这个刘氏,从履历上看,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家世清白,没有牵扯。
这意味着,她不会像吴兴和刘管事那样,被吴紫溪,轻易地掌控。
为人沉稳,话少事精。
这意味着,她不会像那些姨娘们举荐的人那样,眼高手低,成事不足。
最重要的是……
她,是黎嘉琪的人。
而黎嘉琪,是他如今,唯一能信得过,也唯一……能掌控得了的人。
用黎嘉琪的人,去制衡吴紫溪,和那些心怀鬼胎的姨娘们。
这……简首是一步绝妙的好棋!
许久,许久。
黎文博才缓缓地,将那本小册子,合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这个让他越来越看不透的女儿,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充满了赞许的笑容。
“好。”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
“采买三曹,其中一席,便……由她来坐吧。”
“至于负责的差事……”
他沉吟了片刻,最终,一锤定音。
“便让她,去管那最是油水丰厚,也最是……容易出问题的,药材补品,和古玩杂项吧。”
他要用这把最锋利的、也最忠诚的“刀”,去狠狠地,刮一刮,吴紫溪和那些不长眼的东西,留下的、那层厚厚的油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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