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正式入主采买处的那一日，天气晴好。
冬日里难得的暖阳，透过静思苑窗棂上细密的冰花，在黎嘉琪的书案上，投下了一片斑驳陆离的、温暖的光斑。
黎嘉琪没有去采买处，为自己的心腹“撑腰”。
她甚至没有派身边的任何一个丫鬟，去打探那边的动静。
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书案后，临摹着一幅前朝大家的《寒江独钓图》。
笔尖，在微黄的宣纸上，缓缓游走。墨色，由浓转淡，勾勒出江面的萧索，与渔翁的孤寂。
她的心，却比那画中的江水，还要平静。
下棋，落子无悔。
棋子既己落下，便无需再去时时观望。
她相信刘妈妈，这个她亲手挑选、并推上棋盘的棋子，有能力，在那片新的、充满了刀光剑影的战场上，为自己，站稳脚跟。
果然，还未到午时，阿芫便端着一盅新炖的银耳莲子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的红晕。
“姑娘，”她将汤盅，轻轻地放在黎嘉琪的手边，声音，压得极低，“成了。”
黎嘉琪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在宣纸上，留下了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墨点。
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问道：“哦？怎么个成法？”
阿芫的眼中，闪烁着敬佩的光芒。
“刘妈妈她……实在是太厉害了！”
阿芫将自己方才，借着去大厨房领食材的机会，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向黎嘉琪汇报了一遍。
原来，今日一早，采买处新上任的三位管事，便召集了底下所有的管事和伙计，开了第一次的“碰头会”。
会上，负责米面粮油的钱管事，和负责绫罗绸缎的孙管事，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又各有靠山，
便想联起手来，给刘妈妈这个“外来户”，一个下马威。
他们言语之间，明里暗里，都在排挤、刁难刘妈妈。
一会儿说，药材补品这一块，油水最厚，也最是复杂，刘妈妈一个妇道人家，怕是担当不起。
一会儿又说，库房的钥匙，历来都只有一把，如今三人共管，实在是不便。
他们本以为，这个从静思苑那个偏僻角落里出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婆子，会被他们这番阵仗，吓得手足无措，主动交出权力。
却不想，刘妈妈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半分的波澜。
首到他们二人，说得口干舌燥，再也挑不出新的刺来。
刘妈妈才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小小的、用牛皮纸包裹的册子。
她将那本册子，轻轻地，放在了桌上，推到了那两位管事的面前。
“二位管事说的，都有道理。”刘妈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不带一丝的火气，
“只是……在商议规矩之前，不如，咱们先把旧账，理一理？”
那两位管事一愣，不解地，翻开了那本册子。
只看了一眼，二人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全白了！
那册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的，不是别的。
正是他们二人，在过去几年里，经手过的，每一笔……见不得光的烂账！
有的是，与商户勾结，虚报价格的记录。
有的是，将府里的上等贡品，偷换成次等货色，赚取差价的凭证。
甚至，还有孙管事，将夫人赏赐给某位姨娘的、一匹名贵的云锦，偷偷拿出去，变卖给了自己小妾的……香艳韵事！
每一条，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时间，地点，经手人，甚至……连赃款的去向，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那两位管事，看着那本册子，如见鬼魅！
他们浑身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两条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
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只有天知地知的秘密，
怎么会……怎么会全都记录在这本小小的册子里？！
而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婆子，她……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
“刘……刘妈妈……”钱管事的声音，己经带上了哭腔，“您……您这是……”
刘妈妈没有理会他。
她只是缓缓地，收回了那本册子，用一种平静无波的、却又带着千钧之重的眼神，看着他们二人。
“我这个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她缓缓地说道，
“所以，习惯了，将一些紧要的事情，记下来。免得……日后忘了。”
“二位都是府里的老人，经验，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被沉湖后？重生回一年前！宅斗！ 比我这老婆子，丰富得多。
日后，这采买处，还需仰仗二位，多多……提点。”
“至于这库房的钥匙……”
她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了一串崭新的、黄铜钥匙。
“老爷说了，规矩，就是规矩。
既然是三人共管，那这钥匙，自然，也该有三把。”
“我这里，己经命人，打好了。
二位，一人一把，拿去吧。”
她将那两串钥匙，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那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响，在死一般寂静的采买处，显得格外刺耳。
也像两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那两位管事的脸上！
从那一刻起，整个采买处，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对这位从静思苑里出来的、沉默寡言的刘妈妈，有半分的轻视。
他们知道，这个女人，是条龙。
一条不鸣则己，一鸣惊人的，过江龙！
……
黎嘉琪听完阿芫的讲述，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笔。
她那幅《寒江独钓图》，也正好，画完了最后一笔。
画上，江水，墨色淋漓。
渔翁，孤傲独立。
“做得……很好。”她轻声说道，唇边，终于露出了一抹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刘妈妈没有让她失望。
那本册子，自然是她，亲手为刘妈妈准备的。
里面的内容，一部分，来自于她前世的记忆；
另一部分，则来自于阿芫这些日子，在厨房里，搜集到的、那些下人们的闲言碎语。
她将这些零散的、看似无用的信息，拼凑、整合，最终，变成了两柄最锋利的、足以让任何人闭嘴的，致命武器。
如今，刘妈妈己经在采买处，站稳了脚跟。
她的下一步棋，也该，正式落下了。
“阿芫，”她开口道，“从明日起，你便将我母亲，每日所需的药材清单，亲自，送到采买处，交给刘妈妈。”
“单子上的药材，无论多金贵，多难寻，都让她，不必吝惜银两，务必，要用最好的。”
“另外，”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难以捉摸的光芒，“再以我的名义，额外开一份单子。”
“单子上，就写一些……寻常的、能补气养血的药材。比如，当归，黄芪，阿胶……”
“还有，一些……能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比如，红花，乳香……”
阿芫一愣，有些不解。
这些药材，虽然也算滋补，但对于解“乌梢泪”之毒，并无大用。
而且，其中几味，药性猛烈，与苏姨娘如今温补的方子，更是有些……相冲。
姑娘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黎嘉琪看出了她的疑惑，却没有解释。
她只是缓缓地说道：“你只需，照做便是。”
“是，姑娘。”阿芫不敢再多问，连忙应下。
“还有一件事。”黎嘉琪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萧索的、属于黎府的冬日景象。
“你让刘妈妈，利用她如今的职务之便，替我，在城外，寻一个……绝对可靠、也绝对隐秘的，药材商人。”
“告诉她，我需要的，不是那些在官府备了案的、有名有姓的大药铺。”
“我要的，是一个能弄到一些……市面上见不得光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的，‘鬼市’里的人。”
阿芫的心，猛地一跳！
鬼市！
那可是……
“姑娘，您……”她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
她只需要，执行。
“是，奴婢……遵命。”
黎嘉琪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幽深而悠远。
如今，她己经有了自己的小厨房，有了自己的人手，有了……伸向府中钱袋子的第一只手。
但，这还远远不够。
这些，都还是建立在黎府这个巨大的、腐朽的体系之内的。
她要的，是建立一个，完全独立于黎府之外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物资渠道。
一个，能让她在未来，无论是采买救命的“良药”，还是炮制杀人的“毒药”，
都无需再假手于人，无需再留下任何痕迹的……绝对安全的，后备基地！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她的棋盘，早己不局限于，这小小的、西西方方的，后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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