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刘妈妈入主采买处,静思苑的日子,便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的轨道之中。
黎嘉琪那间小小的书房,在夜深人静之后,便会悄然变成整个黎府后宅,最隐秘、也最高效的“中枢”。
每日,刘妈妈都会借着汇报工作的由头,
将采买处一天下来,所有的人事变动、账目往来,乃至几位管事之间勾心斗角的小道消息,
都写在一张小小的、用药材名作为暗号的纸条上,夹在给苏姨娘的药材包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阿芫手中。
而阿芫,则会将小厨房里,听来的、看到的,关于各院主子口味变化、下人动向、乃至吴紫溪荣安堂里传出的只言片语,
都用她那套独特的符号,记录下来。
每到子时,这两份来自黎府经济中枢和信息中枢的“情报”,便会准时地,摆在黎嘉琪的书案之上。
黎嘉琪会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将这些零散的、看似毫不相干的信息,一点一点地,进行梳理、分析、比对。
她的脑海里,仿佛有一张巨大的、无形的棋盘。
棋盘之上,黎府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一颗颗可以被她利用、被她操控的棋子。
她能从嫡姐黎嘉敏突然喜食酸辣,推断出吴紫溪可能正在为她的婚事,与某个来自蜀地的官宦人家接洽。
她能从二少爷黎嘉瑞院里,炭火用度骤然翻倍,推断出他那位争强好胜的生母王姨娘,正在为他来年的科考,铺路搭桥。
她甚至能从荣安堂每日丢弃的药渣里,那些细微的成分变化,来判断吴紫溪近来的心绪——
若是安神的茯苓多了,便是心烦意乱;若是活血的红花多了,便是……又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这座曾经让她感到窒息的、冰冷的牢笼,在她的眼中,渐渐变得透明、清晰,再无秘密可言。
而她,则像一个最高明的、潜伏在暗影里的棋手,冷冷地,注视着棋盘上的风云变幻,等待着,下一次落子的最佳时机。
然而,她这只悄然织网的蜘蛛,终究还是,引起了另一只更庞大、更狠毒的蜘蛛的警觉。
这日清晨,黎嘉琪照例去给吴紫溪请安。
荣安堂内,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吴紫溪坐在主位上,脸上,挂着一种黎嘉琪从未见过的、过分热络的笑容。
那笑容,像冬日里,阳光下薄薄的一层冰,看似温暖,底下,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而在她的身侧,还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看起来比雪雁还要机灵几分的、穿着二等丫鬟服饰的陌生少女。
“嘉琪来了,快,到母亲这儿来。”吴紫溪亲切地,对她招了招手。
黎嘉琪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顺柔婉的模样,上前,行了一礼。
“女儿给母亲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吴紫溪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指着那个陌生的丫鬟,笑吟吟地说道:
“你瞧,这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一个好帮手。”
“这丫头,名叫画眉,是我娘家那边,从小就精心调教出来的。
针线活计、梳妆打扮,样样都是一把好手。
最难得的,是心思灵巧,会看眼色。”
“我瞧着,你身边,就雪雁和阿芫那两个闷葫芦,怕是有些时候,伺候得不周到。
你如今,也渐渐大了,又是老爷跟前得脸的,身边,总该有个得力的人,才像样子。”
“从今日起,便让这画眉,去你静思苑,做个二等丫鬟,专门负责你的起居梳妆吧。
也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点点心意。”
她这番话,说得,是何等的慈爱,何等的体贴入微。
仿佛,她真的是一个在为庶女的前程,尽心尽力着想的、绝世好嫡母。
可黎嘉琪的心,却在一瞬间,沉入了谷底。
眼线!
吴紫溪,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要往她的静思苑里,安插自己的眼线了!
而且,还是以这种“关心妹妹”的、让她根本无法拒绝的、阳谋的方式!
黎嘉琪的心中,瞬间闪过了千百个念头。
拒绝?
那无异于当场撕破脸,坐实了自己“心虚”的罪名。
吴紫溪,只会用更强硬、更隐秘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接受?
那便等同于,在自己的心腹之地,安插了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将彻底暴露在吴紫溪的监视之下!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名叫“画眉”的丫鬟。
那丫鬟立刻对着她,屈膝一福,脸上,挂着甜美而乖巧的笑容。
“奴婢画眉,见过西姑娘。日后,还请西姑娘,多多指教。”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黄鹂鸟一样动听。
可黎嘉琪,却从她那双看似纯净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深处,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精明与算计。
这,是一条训练有素的、被吴紫溪精心喂养的……小毒蛇。
黎嘉琪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带着杀意的寒流,从她的心底,缓缓升起。
但,她的脸上,却在短暂的“惊愕”与“迟疑”之后,缓缓地,绽放出了一抹受宠若惊的、充满了感激的灿烂笑容。
“这……这怎么敢当!”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母亲……母亲待女儿,实在是……太好了!”
她站起身,对着吴紫溪,重重地,福了一礼。
“女儿……女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只能,多谢母亲厚爱!”
她这副“喜出望外”的、天真的模样,让吴紫溪心中,那最后一点点的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她就说嘛。
一个庶女,就算再有些小聪明,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
自己不过是稍稍示好,赏她一个丫鬟,便将她,激动成了这副模样。
看来,之前,是自己,将她,想得太复杂了。
“傻孩子,跟母亲,还客气什么。”吴紫溪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拉着黎嘉琪的手,亲切地拍了拍,说道:“只要你……听话,懂事。日后,母亲的好处,还多着呢。”
“是,女儿……女儿都听母亲的。”
黎嘉琪低下头,用一种近乎崇拜的、孺慕的眼神,看着吴紫溪,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真诚。
……
从荣安堂出来,黎嘉琪的身后,便多了一个亦步亦趋的、小尾巴。
画眉。
她走在黎嘉琪的身后,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不多,也不少。
她的腰杆,挺得笔首;她的步伐,轻盈无声。
那份规矩和仪态,确实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远非雪雁那种乡下丫头,所能比拟。
回到静思苑,雪雁和阿芫,在看到画眉的那一刻,都愣住了。
当她们听完黎嘉琪的“解释”后,二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担忧的神色。
她们不是傻子。
夫人“赏赐”的人,哪里是来伺候的?分明,是来监视的!
黎嘉琪却仿佛,没有看到她们眼中的忧虑。
她拉着画眉的手,亲切地,为她介绍着静思苑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是我的书房。平日里,我最喜欢待在这里,写写字,看看书。”
“那里,是我母亲的院子。我每日,都会去那里,陪她说说话。”
“还有那边,是我们新起的小厨房。阿芫的手艺,可是府里一绝呢!”
她笑得,是那样的天真,那样的……毫无防备。
仿佛,她是真的,将这个新来的丫鬟,当成了嫡母送给她的、一份珍贵的礼物。
当晚,黎嘉琪便下令,让画眉,搬进了自己的卧房,睡在外间的暖榻上,做起了贴身伺候的、一等丫鬟的活计。
这个决定,让雪雁和阿芫,都惊呆了。
“姑娘!您……您怎么能让她……”
深夜,在确认了画眉己经熟睡之后,
雪雁终于忍不住,悄悄地,溜进了黎嘉琪的内室,脸上,写满了焦急,“您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阿芫也跟了进来,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紧锁的眉头,也足以说明,她心中的担忧。
黎嘉琪坐在梳妆台前,缓缓地,卸下了头上的珠钗。
铜镜里,映出了她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冰冷的脸。
“狼?”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充满了嘲讽的微笑。
“你们觉得,她是狼。”
“可在我眼里,她不过是……一根线。”
一根,由吴紫溪,亲手递到自己手中的、能让她,反过来,牵着吴紫溪的鼻子,走的……傀儡线。
她转过头,看着面前这两个,她如今,唯一能信任的人。
她的眼中,闪烁着精密的、令人心悸的算计光芒。
“阿芫,”她轻声说道,“从明天起,你想个办法,跟这位画眉‘姐姐’,好好地……亲近亲近。”
“我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然后……”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像一阵从地狱里,吹出来的、冰冷的风。
“我会亲手,为她,准备一份……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的,‘功劳’。”
一份,能让她,兴高采烈地,跑回荣安堂,向她的好主子,邀功请赏。
也足以,让吴紫溪,和她那些所谓的“心腹”之间,生出最深的裂痕,掀起一场,最精彩的……狗咬狗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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