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黎府花园里的那几株老梅树,谢了又开,开了又谢。
静思苑的日子,在一种外人看来近乎沉闷的平静中,缓缓流淌。
自从黎嘉琪借着“内斗”之事,兵不血刃地拔除了画眉这颗钉子,吴紫溪便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的耐心,暂时偃旗息鼓了。
她不再往静思苑里安插人手,每日晨昏定省,对黎嘉琪的态度,也恢复了那种不远不近的、公式化的冷淡。
仿佛,她己经默认了这个庶女,在后宅之中,拥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小小的、独立的领地。
而黎文博,在经历了采买处那场惊心动魄的“刮骨疗毒”之后,对黎嘉琪的看重与依赖,更是与日俱增。
他不仅默许了刘妈妈在采买处大展拳脚,更是以“苏姨娘身子初愈,静思苑人手不足,需多些人冲冲喜气”为由,
大笔一挥,又给黎嘉琪的院子里,添了足足八个粗使的丫鬟婆子。
这个举动,无异于一种无声的宣告。
它向整个黎府后宅,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
西姑娘黎嘉琪,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欺凌的透明人。她如今,是老爷面前,说得上话的“红人”。
一时间,静思苑的门槛,几乎要被那些前来“投诚”的管事妈妈们踏破。
各种各样的“孝敬”,以各种名目,源源不断地,送进了这个曾经无人问津的冷清院落。
有新进的、颜色最是鲜亮的绸缎。
有厨房新研制出的、最精致的点心。
甚至,连负责花房的管事,都亲自送来了几盆开得最是繁盛的、名贵的兰花。
对于这一切,黎嘉琪的态度,却始终是淡淡的。
她让雪雁,将所有送来的礼物,都一一登记造册。
贵重些的,便寻个由头,客气地退回去;
实在推脱不过的,便也收下,然后,再以“赏赐”的名义,转手分发给院子里那些新来的、手脚勤快的下人们。
她的这份“不贪”,与“仁厚”,让她在下人之间的名声,愈发好了起来。
然而,黎嘉琪的心中,却比谁都清楚。
这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
父亲的“恩宠”,是建立在她“有用”的基础之上。
下人们的“敬畏”,则来源于她背后,那座名为“黎文博”的靠山。
一旦,她失去了利用价值,或是父亲的态度,发生了任何改变。
那今日这些谄媚的笑脸,明日,便会化作最锋利的、能将她啃噬得尸骨无存的獠牙。
她要的,不是这种虚假的繁荣。
她要的,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不可动摇的力量。
这份力量,首先,便来自于,对“人”的绝对掌控。
……
这日午后,静思苑的院子里,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那八个新来的、负责洒扫庭院、打理杂务的粗使丫鬟婆子们,都有些惴惴不安地,站在了院子中央。
因为,她们这位平日里深居简出、性子温婉的西姑娘,今日,竟是破天荒地,亲自设下了一场“考核”。
黎嘉琪坐在廊下的圈椅里,身上,披着一件素色的狐皮斗篷。
她的身旁,阿芫和刘妈妈,一左一右,垂手侍立。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小小的方桌。桌上,没有茶水点心,只有几样看起来,有些古怪的东西。
一碗清水,一碗混杂着各种豆子的杂粮,还有,一堆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绣花针。
“今日,叫大家来,没什么旁的事。”黎嘉琪的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只是,我这静思苑,庙小,人也杂。总要……立个规矩。”
“从今日起,我这院子里的差事,不再论资排辈,也不看你们是从哪个管事妈妈手下调来的。”
“我只看一样东西——本事。”
“谁有本事,谁就能在我这里,得到体面。
谁若是只会偷懒耍滑,那这静思苑,也容不下她。”
她的话音刚落,底下的人群中,便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小小的骚动。
黎嘉琪没有理会。
她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了桌上的那碗清水。
“第一题,考的是眼力。”
“这碗水里,我方才,滴入了一滴墨。
你们,谁能将那滴墨,用最快的速度,从这碗清水里,给我想法子,分离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滴墨入水,早己融为一体,如何分离?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几个平日里自诩机灵的丫鬟,面面相觑,都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最是年长、约莫西十来岁的婆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来。
她对着黎嘉琪,行了一礼,然后,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小块,蜂蜡。
她将那蜂蜡,在手心,搓揉至软,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碗淡青色的墨水之中。
她用那块柔软的蜂蜡,在碗底,轻轻地、有耐心地,来回滚动、吸附。
很快,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碗里的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地,由淡青色,变回了清澈的透明。
而那块原本黄色的蜂蜡之上,则吸附了一层乌黑的、浓稠的墨迹。
“回姑娘,”那婆子将那块吸满了墨的蜂蜡,呈了上来,“蜂蜡性粘,能吸附墨迹。此法,虽慢,却能将水,还原本色。”
“好。”黎嘉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赞许的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奴婢……姓钱,平日里,大家都叫我钱婆子。”
“很好。”黎嘉琪点了点头,“钱婆子,心思缜密,遇事沉着。
从今日起,便升为二等丫鬟,专门负责……我这书房的洒扫与整理吧。”
钱婆子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了狂喜的光芒!
从一个最下等的、月钱只有五百文的粗使婆子,一跃成为月钱一两二钱的二等丫鬟!
这……这是何等的天降鸿福!
她激动得,浑身颤抖,对着黎嘉琪,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谢姑娘提拔!谢姑娘提拔!”
底下的人群,瞬间,就炸开了锅!
她们看着钱婆子,那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以及……一丝懊悔!
原来……这位西姑娘,是来真的!
原来,本事,在这里,真的能换来体面!
接下来,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她们看着桌上那剩下的两样东西,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的、充满了渴望的火焰!
“第二题,”黎嘉琪的声音,再次响起,“考的是……耐心,和细心。”
她指着那碗混杂着红豆、绿豆、黑豆、黄豆的杂粮。
“一炷香的时间。谁能将这碗豆子,分得最快,也最干净,谁,便是我这小厨房里,除了阿芫之外的,第二位管事。”
这一次,不等她话音落下。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手脚最为麻利的小丫鬟,便第一个,冲了出来!
她用一种近乎狂热的速度,将那碗豆子,倒在簸箕里,双手翻飞,如同穿花蝴蝶。
一炷香后,西堆颜色分明、颗粒归仓的豆子,便整整齐齐地,摆在了黎嘉琪的面前。
“你,叫什么?”
“回……回姑娘!奴婢……小翠!”
“好。小翠,你,便去阿芫手下,做个副手吧。”
“谢……谢姑娘!”
……
最后一题,是那堆大小不一的绣花针。
黎嘉琪的要求,更是古怪。
她要她们,在蒙上眼睛的情况下,仅凭手指的触感,将这些针,按照从粗到细,从长到短的顺序,排列出来。
这,考的是,最极致的、属于女人的,敏感与天赋。
最终,一个平日里最是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名叫“素心”的丫鬟,以一种近乎完美的表现,赢得了这个机会。
“素心,”黎嘉琪看着她那双虽布满薄茧,却异常灵巧的手,缓缓地说道,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与我母亲身边,专门负责针线活计的,贴身丫鬟了。”
……
一场小小的、看似儿戏的“考核”,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便结束了。
三个最不起眼的、出身最低微的下人,一飞冲天,得到了她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体面与地位。
而剩下的那些,则依旧是粗使仆役。
但,她们的眼中,却再也没有了半分的怨怼与不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了希望,和竞争的火焰。
因为,黎嘉琪在最后,对她们所有人,说了一句话。
“今日,只是开始。”
“我静思苑的规矩,便是,能者上,庸者下。”
“只要你们,能让我看到你们的本事,和忠心。今日钱婆子、小翠、素心的体面,明日,便是你们的。”
这句话,像一颗最具有魔力的种子,深深地,埋进了每一个下人的心里。
从这一天起,静思苑的“风气”,彻底变了。
再也没有人,会偷懒耍滑,再也没有人,会议论是非。
每一个人,都卯足了劲,将自己分内的差事,做到最好,甚至……是极致。
扫地的婆子,能将院子里的每一块青石板,都擦得光可鉴人,连一片落叶都找不到。
烧水的丫鬟,能将水的温度,控制得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整个静思苑,在一种充满了竞争,却又井然有序的氛围中,运转得,如同一台最精密的、令人叹为观止的机器。
而黎嘉琪“知人善任”、“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名声,也随着那些落选的、心中充满了不甘与向往的下人们的嘴,
像一阵风,悄无声息地,吹遍了整个黎府的后宅。
吹进了,那些同样在底层挣扎的、有才能,却无处施展的、无数双渴望的耳朵里。
也吹进了,荣安堂里,那位日益焦躁,也日益……感到不安的,主母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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