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嫂嫂院子里的气氛,冷得像冰窖。
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垂着头,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箱笼。
谁也不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吴大嫂嫂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脸色铁青。
她手里捏着一个珐琅彩的茶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白色。
“砰”的一声。
她将茶杯重重地顿在桌上。
茶水溅出,洒了她一身。
一个眼色慢了点的小丫鬟刚想上前擦拭。
“滚开!”
吴大嫂嫂的声音尖利得像一把锥子。
小丫鬟吓得一哆嗦,立刻跪在了地上。
吴大嫂嫂最信任的陪嫁嬷嬷,钱嬷嬷,挥手让那丫鬟退下。
她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
“大奶奶,马车己经备好了。”
“就这么走了?”
吴大嫂嫂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钱嬷嬷叹了口气。
“留下来,也只是徒增笑料。”
“我咽不下这口气!”
吴大嫂嫂猛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我堂堂吴家的大奶奶,竟被一个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
“她不仅是耍我,她是在打我们整个吴家的脸!”
钱嬷嬷递上一杯新沏的热茶。
“大奶奶息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们先回府,将这里的情形禀明老太太,再从长计议。”
吴大嫂嫂端着茶杯,手却在微微发抖。
“不行。”
“我今天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以后在京城里还怎么见人?”
钱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那大奶奶的意思是?”
吴大嫂嫂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怨毒的光。
“走,自然是要走的。”
“但在走之前,我也要在那小贱蹄子的心尖上,扎上一根拔不掉的刺!”
她凑到钱嬷嬷耳边,声音阴冷。
“你去把府里所有管事都叫到前厅去。”
“就说我即将离府,要当面向黎大人和那位‘新主母’辞行。”
钱嬷嬷有些不解。
“大奶奶,这是为何?”
吴大嫂嫂冷笑一声。
“人越多越好。”
“待会儿到了前厅,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听我号令。”
“我会当着黎文博的面,质问那小贱人,是如何苛待我那可怜的妹妹的。”
“说到动情处,我便会‘悲伤过度’,晕厥过去。”
钱嬷嬷瞬间明白了。
“老奴懂了!”
“大奶奶一‘晕’,老奴就立刻扑上去哭喊。”
“哭喊大奶奶您是为了妹妹忧思成疾,哭喊黎家被一个庶女搅得家宅不宁,恐有祸事啊!”
吴大嫂嫂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
“我倒要看看,当着满府下人的面,她黎嘉琪怎么收场!”
“就算黎文博再护着她,这‘克亲’、‘不详’的名声,我也要给她钉死了!”
“走!”
她一甩袖子,带着一股决绝的煞气,领着一众仆妇,浩浩荡荡地朝前厅走去。
清秋院内。
黎嘉琪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文竹。
阿芫快步从外面走进来,神情肃穆。
“小姐。”
黎嘉琪头也未抬,剪子轻轻一“咔”,一片多余的竹叶悠然飘落。
“她有动静了?”
阿芫点头。
“是,吴大嫂嫂己经收拾好了行装。”
“方才钱嬷嬷传话,说大奶奶要去前厅,向老爷和您辞行。”
“还特意让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都过去。”
黎嘉琪手中的剪子停住了。
她抬起眼,眸光平静无波。
“这是不甘心,想最后唱一出大戏了。”
阿芫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小姐,她恐怕是想当众发难,败坏您的名声。”
“我们要不要……”
黎嘉琪轻轻放下银剪,端起手边的清茶,吹了吹浮沫。
“不必。”
“让她唱。”
“戏台子都搭好了,总得有个像样的结局才行。”
她从身旁一个精致的木匣里,取出了一张薄薄的纸。
那纸张微黄,折叠得整整齐齐。
她将纸展开。
纸上是一行行娟秀的小楷,字迹与吴紫溪的如出一辙。
上面的内容,却足以让任何人胆寒心惊。
黎嘉琪将这张纸递给阿芫。
“这东西,你拿着。”
阿芫接过,只看了一眼,呼吸便是一滞。
“小姐,这是……”
“是摹本。”
黎嘉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待会儿随我一同去前厅。”
“跟在我身后,走到厅堂的月亮门时,脚步放慢些。”
阿芫立刻领会。
“是,小姐。”
黎嘉琪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走吧。”
“去看看吴大奶奶这出压轴好戏。”
黎府前厅。
气氛庄严肃穆。
府里的管事们分列两旁,个个噤若寒蝉。
黎文博端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
吴大嫂嫂带着钱嬷嬷,站在厅中,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戚容。
黎嘉琪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捧着一叠账册的阿芫。
她依旧是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对着黎文博和吴大嫂嫂盈盈一拜。
“父亲。”
“大嫂嫂。”
吴大嫂嫂没看她,而是转向黎文博,声音里带着哭腔。
“妹夫,我今日便要回府了。”
“只是我那可怜的妹妹,身子孱弱,如今又遭此大劫……”
她说着,便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临走之前,还望妹夫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我再见她一面。”
黎文博眉头紧锁。
“她德行有亏,如今在佛堂思过,谁也不见。”
吴大嫂嫂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猛地转过身,一双厉目首首地射向黎嘉琪。
“见不到妹妹,那我倒要问问嘉琪侄女!”
“你身为庶女,如今侥幸得了中馈大权,便是这般对待嫡母的吗?”
“你可知何为孝道?何为规矩?”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的指控。
钱嬷嬷己经做好了准备,只等自家主子话音一落,身子一软,她就立刻扑上去哭天抢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跟在黎嘉琪身后的阿芫,正巧走到月亮门下。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穿堂风”,呼地一下吹了进来。
“哎呀!”
阿芫一声低呼,脚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一歪。
她手中捧着的那叠账册,瞬间没拿稳。
“哗啦”一声。
十几张纸如雪片般,西散飞扬。
管事们都吓了一跳。
黎嘉琪却只是轻轻蹙了蹙眉,轻声责备道。
“毛手毛脚的,还不快捡起来。”
阿芫立刻跪下,满脸惶恐地去捡拾散落的纸张。
“是,小姐,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大部分纸张都落在了附近。
唯独有一张纸,仿佛被那阵风牵引着,打着旋儿,轻飘飘地,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吴大嫂嫂的绣花鞋前。
字迹清晰的那一面,正正地朝上。
吴大嫂嫂正要继续发作,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那张纸。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大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阿芫还在慌张地捡着纸,仿佛根本没注意到那最远的一张。
黎嘉琪看都没看那边一眼,只是淡淡地对黎文博说。
“是女儿管教不严,让父亲和大嫂嫂见笑了。”
黎文博不耐地摆了摆手。
可吴大嫂嫂,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的那张纸。
那熟悉的,她妹妹吴紫溪的笔迹!
那上面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记录!
“腊月初三,支三千两银,为弟置办外城别院。”
“腊月二十,挪用南街铺子三成红利,计两千五百两,填补娘家商号亏空。”
“正月初八,以修缮花园为名,支一千两,为侄儿疏通官学门路。”
……
每一笔!
每一项!
都是她亲眼见过,甚至亲手经办过的!
这些都是吴家最核心的秘密!
怎么会?!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被这个小贱人,用她妹妹的笔迹,一笔一划地写了出来!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她的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她脸上的血色,在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惨白如纸。
她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表演,所有悲愤,在这一刻,都化为了齑粉。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有账本!
她真的有账本!
这不是试探,不是敲打,这是警告!
是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钱嬷嬷见自家主子半天没动静,脸色还那么难看,不由得急了。
她轻轻拽了拽吴大嫂嫂的衣袖。
“大奶奶……您怎么了?”
这一声呼唤,仿佛惊醒了吴大嫂嫂。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像是见到了鬼一样。
她再也不敢看黎嘉琪一眼。
“我……我……”
她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突然,她像是被火烧了尾巴的猫,尖叫一声。
“府里!府里有急事!”
“我必须!必须立刻回去!”
她说完,甚至都忘了向黎文博行礼告退。
她猛地一转身,提起裙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大厅外冲了出去。
那踉跄仓皇的步伐,哪里还有半分来时的嚣张与体面。
钱嬷嬷和一众丫鬟仆妇都看傻了。
她们来不及多想,也只能慌里慌张地追了上去。
“大奶奶!您慢点!”
“大奶奶!”
整个前厅的管事和下人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吴家大奶奶,转眼间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狼狈不堪地逃离了黎府。
黎嘉琪静静地站在原地,微微垂着眼帘,神情温顺得像一只无害的兔子。
阿芫己经捡起了所有的纸张,包括吴大嫂嫂脚边的那一张。
她悄无声息地退回到黎嘉琪的身后,仿佛刚才那阵风,那场意外,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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