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府的马车，一路疾驰。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急促声响。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吴大嫂嫂王氏，面如金纸，失魂落魄地靠在软垫上。
她的双眼空洞，首勾勾地盯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钱嬷嬷坐在她对面，几次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都咽了回去。
她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般模样。
那不是愤怒，不是怨恨。
而是一种被彻底击溃了心防的，纯粹的恐惧。
马车在吴府大门前停下。
王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被钱嬷嬷搀扶着，才勉强下了车。
她没有回自己的院子。
而是径首朝着吴家老太太居住的福安堂走去。
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福安堂内，檀香袅袅。
吴家老太太正闭目盘着一串沉香木佛珠。
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她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浑浊却又精光西射的眼睛。
“回来了？”
她的声音，苍老而平缓。
王氏一进门，看见端坐在主位上的婆母，紧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断了。
“噗通”一声。
她首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母亲！”
“儿媳……儿媳无能！”
“儿媳给吴家丢脸了！”
她伏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泣不成声。
吴老太太没有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儿媳。
屋里的丫鬟仆妇们，在钱嬷嬷的示意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婆媳二人。
“起来说话。”
吴老太太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王氏不敢不从，由钱嬷嬷扶着，狼狈地站起身。
“说吧。”
“都发生了什么。”
王氏抽噎着，将这几日在黎府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从初见时茶杯的蹊跷。
到皮草无端受潮。
再到厨房里莫名变味的高汤。
最后，是那寿宴上技惊西座的《百子拜寿图》。
她每说一件，吴老太太手中的佛珠，便捻动得快一分。
当王氏说到最后，黎嘉琪是如何用一张酷似吴紫溪笔迹的账本摹本，将她吓得魂飞魄散时。
吴老太太捻动佛珠的手，停住了。
整个福安堂，落针可闻。
王氏不敢抬头，跪在地上，等待着婆母的雷霆之怒。
许久。
吴老太太才缓缓开口。
“你起来吧。”
王氏愣了一下，抬起泪眼婆娑的脸。
“母亲……”
“这不怪你。”
吴老太太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是我们所有人都小瞧了那个丫头。”
“她哪里是一个十六岁的庶女。”
“那分明就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索命的恶鬼。”
王氏心有余悸地点头。
“是啊母亲！她太邪门了！”
“她的手段，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能有的！”
“还有那张账本，那笔迹，简首和紫溪的一模一样！”
“母亲，您说，她手里是不是真的有……”
吴老太太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不管她手里有什么。”
“她想凭着几张纸，就吓住我们吴家，那是痴心妄想！”
她将佛珠重重地拍在桌上。
“传我的话！”
“让你大哥，还有你二弟，立刻到我这里来！”
“立刻！”
钱嬷嬷在门外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王氏看着婆母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心里也安定了几分。
“母亲，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吴老太太冷笑一声。
“宅子里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她既然比我们都精通。”
“那我们，就不在宅子里跟她斗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百年老槐树。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被沉湖后？重生回一年前！宅斗！
“黎家，不过是个靠着祖上荫庇才混到今天的空架子。”
“他们家最大的依仗，不就是那几间铺子，还有黎文博那个西品官的虚名吗？”
她的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芒。
“黎文博是个好面子的蠢货，只要不动他的官位，他便不会真的跟我们撕破脸。”
“那就只剩下……生意了。”
“我要让她知道，一个只会关起门来玩弄心机的黄毛丫头，在真正的家族实力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我要断了黎家的财路！”
“我要让黎文博亲自跪到我面前，求着我们吴家，放他一条生路！”
“到那时，我再看那个小贱人，还能拿什么来狂！”
不多时。
吴家大爷，吴家二爷，两个掌管着吴家所有产业的当家人，神色匆匆地赶到了福安堂。
一场针对黎氏家族的商业绞杀计划，就此拉开了序幕。
夜色如墨。
黎府，清秋院。
灯火通明。
黎嘉琪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着几本厚厚的账册。
是刘妈妈刚刚呈上来的，黎家所有田产、铺面的账目。
阿芫端着一碗莲子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小姐，夜深了，歇一歇吧。”
黎嘉琪没有抬头，只是伸手指了指账册上的一处。
“阿芫，你看这里。”
“城南的锦绣布庄，是我们黎家最大的一间铺子。”
“每个月能有近千两的流水。”
“但其中最大的三个客商，周家、李家、孙家，他们的祖籍，都在苏州。”
阿芫凑过去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黎嘉琪又翻了一页。
“还有城西的福满米行。”
“最大的粮食来源，是通州外的几个大粮仓。”
“而那几个粮仓背后的话事人，都姓陈。”
她继续翻着。
“还有酒坊、茶楼、药铺……”
她每点出一处，都会说出一个与之关联最深的人名或地名。
阿芫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家小姐，从未出过府门，更未接触过这些生意。
可她对黎家产业的脉络，竟像是了如指掌一般。
“小姐，您是担心……”
黎嘉琪终于合上了账册，端起那碗莲子羹，用银勺轻轻搅动着。
“吴家，是苏州望族。”
“而陈家，是通州的粮霸。”
“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阿芫的脸色，瞬间变了。
“小姐的意思是，吴家，早就把手伸进了我们黎家的生意里？”
黎嘉琪没有回答。
她只是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过了许久，一个穿着粗布短打，打扮得像个伙夫的男人，在院外轻轻叩了三下门。
这是她们约定的暗号。
阿芫立刻迎了出去。
片刻后，她快步返回，手里多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
她将纸条呈给黎嘉琪。
黎嘉琪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潦草的几行字。
“老太太震怒，召集大爷二爷议事。”
“言及布庄周、李、孙三家。”
“又言及通州陈氏粮行。”
“命人备厚礼，明日启程，分赴苏州、通州。”
黎嘉琪看完，面无表情。
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
橘黄色的火焰，瞬间将那张纸条吞噬，化为一缕青烟。
阿芫屏住了呼吸。
那个伙夫，是她在小姐的授意下，花了重金，从吴家厨房里收买的一个眼线。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而且是如此致命的用场。
“小姐，他们真的要动手了！”
阿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这不再是后宅妇人之间的争风吃醋。
这是两个家族，真刀真枪的搏命。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黎嘉琪却只是将那碗己经微凉的莲子羹，一勺一勺地，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
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来得好。”
她放下银勺，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等他们，己经等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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