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码头。
夜色深沉,月黑风高。
十几艘巨大的漕船,像一排排沉默的怪兽,静静地停泊在码头上。
船上,满载着从江南运来的新米。
这些,都是黎家福满米行的货。
按理说,三天前,它们就该抵达京城了。
可现在,它们却被死死地扣在这里。
动弹不得。
福满米行的大掌柜,刘忠,一个精瘦干练的中年人,正站在码头上,对着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点头哈腰。
那男人,是通州漕运衙门的押运官,姓孙。
孙押运官挺着个啤酒肚,手里把玩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孙大人,您看……”
刘忠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厚厚的荷包,不动声色地往孙押运官手里塞。
“这点小意思,您拿去喝茶。”
“船队己经耽搁三天了,京城里还等着米下锅呢,您看能不能……”
孙押运官掂了掂荷包的份量。
他撇了撇嘴,把荷包又推了回去。
“刘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阴阳怪气的。
“你当本官是贪财之人吗?”
“不是,不是!”
刘忠连忙摆手,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小的绝无此意!”
“那是什么意思?”
孙押运官冷哼一声。
“你的船,文书不全,手续不符,按规矩,就是不能放行!”
“这是国法!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按规矩办事!”
刘忠急了。
“孙大人,咱们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文书手续,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孙押运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以前本官没仔细查,是本官失职。”
“现在本官要秉公执法,你还有意见了?”
他凑近刘忠,声音压得极低,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狞笑。
“刘掌柜,我劝你啊,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实话告诉你,你的船,别说三天,就是三十天,也到不了京城。”
“有人不想让你们黎家的米,进京。”
刘忠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孙押运官口中的“有人”,是谁。
吴家。
一定是吴家!
他们在布庄生意上吃了大亏,这是要从米行上,找回场子!
断了粮,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这一招,比断了布料,要狠毒百倍!
“孙大人……”
刘忠还想再说些什么。
孙押运官却己经失去了耐心。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碍眼了。”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想要船,就让吴家大爷点个头。”
“否则,你这些米,就等着在船上发霉吧!”
他说完,便背着手,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地走了。
只留下刘忠一个人,站在码头上,面如死灰。
江风吹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看着那十几艘满载着希望的漕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黎府,清秋院。
书房里,灯火依旧。
黎嘉琪坐在案前,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京城及周边水路图。
她的手指,正点在“通州码头”西个字上。
阿芫快步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小姐。”
“刘掌柜派人传回了消息。”
“船,被漕运衙门的孙押运官给扣下了。”
“那姓孙的,明说了,是吴家授意的。”
“他还说,除非吴家点头,否则船队绝不放行。”
黎嘉琪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布庄的胜利,只会激起吴家更疯狂的反扑。
米行,是他们必然会攻击的下一个目标。
“小姐,现在怎么办?”
阿芫有些担忧。
“这和生意上的事不一样。”
“漕运衙门,那是官府。”
“我们总不能……和官府对着干吧?”
黎嘉琪没有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地图。
她的目光,从通州码头,顺着运河的流向,一路向上。
最终,停留在了通州上游,一处名为“黑龙湾”的地方。
那里,河道狭窄,水流湍急。
是整段运河最险峻之处。
“阿芫。”
她忽然开口。
“你去找刘妈妈,让她准备一些东西。”
“硫磺,桐油,还有……几百只,活的萤火虫。”
阿芫愣住了。
“小姐,您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硫磺桐油是易燃之物,这萤火虫……”
她完全无法理解。
黎嘉琪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深邃得令人心悸的光芒。
“吴家想用官府压我。”
“那我就用……鬼神,来压他们。”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漆黑的夜空。
“传信给刘掌柜。”
“让他今晚三更,在码头等着。”
“船,今晚就能走。”
三更时分。
黑龙湾。
万籁俱寂,只有湍急的水流,在黑暗中发出“哗哗”的咆哮声。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岸边的悬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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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后,跟着同样换了一身夜行衣的阿芫。
阿芫的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竹笼,里面,是无数闪烁着幽绿色光芒的萤火虫。
黎嘉琪走到悬崖边,俯瞰着下方奔腾的河水。
她伸出手。
闭上了眼睛。
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她的身体里,涌入到脚下的河水之中。
湍急的河水,仿佛瞬间有了生命。
它们开始咆哮,开始翻滚。
河水的流速,比平时快了数倍!
整条黑龙湾的河道,都像是要沸腾了一般!
“阿芫。”
“把东西,扔下去。”
黎嘉helia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显得有些飘渺。
阿芫不敢怠慢,立刻将混杂了硫磺和桐油的包裹,奋力扔进了下方的激流中。
包裹一入水,便被狂暴的河水撕碎。
硫磺和桐油,瞬间扩散开来。
紧接着。
阿芫又打开了那个竹笼。
数以百计的萤火虫,像是一片流动的星河,从笼中飞出,盘旋着,落向水面。
就在这时。
黎嘉琪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起!”
她轻喝一声!
只见那奔腾的河面上,被桐油和硫磺浸染过的水流,在她的意念操控下,冲天而起!
一道道数丈高的水柱,拔地而起!
水柱在空中,又瞬间炸开,化作漫天的水雾!
那些水雾,裹挟着硫磺和桐油的粉末。
而那成百上千的萤火虫,就在这片水雾中飞舞。
它们身上发出的幽绿色光芒,被水雾折射,被放大。
更诡异的是。
硫磺粉末,在与空气中的水汽摩擦时,会产生微弱的,蓝紫色的电火花。
“噼啪!”
“噼啪!”
一时间。
整个黑龙湾的上空,都被一片巨大的,幽绿色的,闪烁着蓝色电光的诡异云雾所笼罩!
那云雾之中,仿佛有无数鬼火在飘荡!
伴随着下方河水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那景象,宛如地狱降临!
宛如传说中,沉睡的河神,被彻底激怒!
通州码头。
孙押运官正在自己的值房里,搂着一个新纳的小妾,喝着小酒。
忽然。
地面,开始轻微地晃动起来。
桌上的酒杯,发出了“嗡嗡”的声响。
“怎么回事?”
孙押运官有些不悦。
“地震了?”
他话音刚落。
外面,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声音,像是打雷,又像是山崩!
是从上游的方向传来的!
紧接着,码头上负责守夜的兵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那兵丁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牙齿都在打颤。
“大……大人!不好了!”
“河……河神!河神发怒了啊!”
“什么?!”
孙押运官一把推开怀里的小妾,冲了出去。
当他站到码头上,看向黑龙湾方向时。
他整个人,都傻了。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片覆盖了整个夜空的,巨大的,幽绿色的鬼火云雾!
他看到了那云雾中,不断闪烁的,蓝紫色的电光!
他听到了那如同巨兽咆哮一般的,恐怖的水声!
他甚至感觉到,脚下的码头,都在那恐怖的咆哮声中,瑟瑟发抖!
“扑通”一声。
孙押运官双腿一软,首接跪在了地上。
他这辈子,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
可眼前这一幕,己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
这不是人力所能为之的!
这是天谴!
是神罚!
“河神老爷饶命啊!”
“河神老爷饶命啊!”
他一边磕头,一边涕泪横流。
他想起来了。
三天前,他扣下了黎家的漕船。
而这黑龙湾的河神,传说中,就姓黎!
是黎家的先祖!
完了!
这是黎家的先祖,显灵了!
是来找他这个断了子孙财路的不肖官吏,索命来了!
“快!”
他像是疯了一样,对着身边同样吓傻了的兵丁们,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放船!快把黎家的船,全都给我放了!”
“一艘都不许留!”
“快去啊!”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了那些漕船。
亲手砍断了系着船的缆绳!
而此时,在码头的一处暗影里。
刘忠和他手下的船工们,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上游那毁天灭地般的景象。
他们同样被吓得魂不附体。
但刘忠的心中,却还保留着一丝清明。
他想起了,那位年轻的大小姐,在信中写下的那句话。
“三更,等风来。”
风,来了。
来的,却是如此狂暴的,神鬼之风!
他看着孙押运官那屁滚尿流的模样。
看着那些被官兵们手忙脚乱地推离码头的漕船。
他猛地一咬牙。
“都愣着干什么!”
“升帆!启航!”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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