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书房内的烛火静静地燃烧。
黎嘉琪面前摊开着数本厚厚的账册。
这些都是孙诚用自己的前途与性命换来的东西。
她纤细的手指在一行行密集的蝇头小楷上缓缓滑过。
每一笔数字背后，都隐藏着一个罪恶的交易。
侵吞军粮，克扣赈灾款，用劣质的药材充抵北境军需。
桩桩件件，都足以让吴家死上十次。
但这些证据，必须用最稳妥，最有效的方式，递到能一锤定音的人手中。
她不能亲自出面，黎家也不能。
黎文博的当堂对质，只能打击吴家的官场势力。
而这份账本，将是彻底刨断吴家根基的利斧。
她取出一张素白坚韧的薛涛笺。
用指尖蘸了些清水，在砚台里细细研磨。
墨锭与砚石摩擦，发出沉静而规律的声响。
墨色浓郁之后，她提笔悬腕，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吴氏侵吞军粮赈灾款项铁证。”
字迹端正，风骨内敛，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冽。
没有落款，没有署名。
她将这张纸笺轻轻夹在第一本账册的扉页。
然后，她将所有的账册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黑漆木盒中。
盒子很普通，没有任何家族的徽记。
她用最寻常的火漆，将木盒封得严严实实。
“阿芫。”
她轻声呼唤。
阿芫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口。
“小姐。”
黎嘉琪将那个黑漆木盒推到桌案边缘。
“明日一早，你亲自去一趟安平侯府。”
阿芫的眼神微微一动。
黎嘉琪继续吩咐道。
“带上我们新出的那批‘金丝珍珠米’，就说是我感念老太君寿宴上的照拂，特意送上的一点心意。”
“此米金贵，务必亲手交给老太君身边最得力的张妈妈。”
“然后，你再告诉张妈妈。”
黎嘉琪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告诉她，我这里有一件关乎国计民生，能安邦定国的东西。”
“但此物干系重大，恐为奸人所阻，必须匿名送到都察院铁面御史，何维何大人的手上。”
“我想借老太君的渠道，行此义举，为国除害。”
阿芫的眼中闪过一丝明了。
安平侯府世代忠良，老太君更是深明大义。
而都察院御史何维，是朝中有名的硬骨头，油盐不进，只认法理，连皇亲国戚都敢弹劾。
把状告到他那里，就等于首接捅到了天子面前。
“奴婢明白了。”
阿芫郑重地应下。
次日清晨，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了安平侯府的侧门。
阿芫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求见了张妈妈。
张妈妈是老太君的陪嫁心腹，在侯府地位尊崇。
她见到阿芫，又看到了那盒颗粒，泛着淡淡金光的珍珠米，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黎二小姐有心了，老太君前几日还念叨着她的霓裳纱呢。”
阿芫恭敬地行礼，然后将黎嘉琪交代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她没有提吴家，只说是为国除害。
张妈妈听完，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她没有立刻答应。
“你在此稍候，我需去回禀老太君。”
张妈妈转身进了内堂。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才重新走了出来。
她的表情严肃，对阿芫点了点头。
“老太君说了，黎二小姐有此心，乃是国之幸事。”
“这等为国锄奸的义举，我安平侯府，理当相助。”
“今夜戌时三刻，你让你家小姐的人，在城南的土地庙后巷等着。”
“会有一辆青布马车去取东西。”
“记住，交接之后，便与你们再无干系。”
阿芫深深地躬身一拜。
“多谢老太君，多谢张妈妈。”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城南的土地庙后巷，阴暗而僻静。
阿芫换了一身不起眼的仆役衣裳，抱着那个黑漆木盒，静静地站在黑暗的角落里，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戌时三刻，分毫不差。
一辆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巷口，停了下来。
车上下来一个同样穿着朴素的家丁，面容普通，眼神却很警惕。
他走到阿芫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
阿芫将手中的木盒递了过去。
对方接过木盒，转身便上了马车。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交谈，只有车轮压过石板地的轻微声响。
马车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阿（芫）在原地又站了片刻，确认无人跟踪，才转身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与此同时，都察院衙署内依旧灯火通明。
左都御史何维，正在批阅着各地的奏本。
他年近五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法令纹深陷，不怒自威。
一名心腹属官敲门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黑漆木盒。
“大人，府外有人呈上此物，指名要交予大人亲启。”
何维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个普通的木盒。
“什么人送来的？”
属官摇了摇头。
“来人放下东西就走了，只说事关重大，请大人务必过目。”
何维皱了皱眉，示意他将东西放下。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继续处理手头的公务。
首到夜深人静，他才将那个木盒拿了过来。
他检查了一下火漆，确认完好无损，才用裁纸刀小心地将其划开。
盒盖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写着字的素白纸笺。
“吴氏侵吞军粮赈灾款项铁证。”
何维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他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将那张纸笺拿起，又放下。
他伸出干瘦却有力的手，取出了第一本账册。
他翻开账册，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上。
起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
但随着一页页翻过，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看到了北境守军的粮饷，是如何被层层克扣，换成了发霉的陈米。
他看到了南下赈灾的银两，是如何被转入吴家的私库，变成了田产和商铺。
他的脸色，由严肃转为震惊，再由震惊，转为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滔天怒火。
他那张素来如铁的脸上，青筋一根根地凸起。
“国之蛀虫！国之巨蠹！”
他猛地合上账册，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没有再看下去，因为仅这一本，便己是铁证如山，触目惊心。
吴家，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何维站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要将地面踩穿。
他停了下来，眼中是冰冷彻骨的杀意。
“来人！”
他厉声喝道。
两名亲信属官立刻推门而入。
“将此盒内所有证物，立刻封存，列为最高密档！”
“任何人不得触碰！”
“备轿！随我连夜入宫！”
“我要亲叩宫门，面见圣上！”
“这等通天大案，必要让天子亲断！”
吴府之内，吴大爷因为刺杀失败的事情，坐立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总觉得，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惶惶不可终日，却不知这致命的一击，将从何处袭来。
而在黎府的静谧庭院中，黎嘉琪收到了阿芫的回报。
“小姐，东西己经送达。”
她点了点头，抬眼望向漆黑的夜空。
今夜无星无月，乌云密布。
一场足以将百年世家彻底倾覆的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她的唇边，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快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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