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吞尽了刘墉府邸的飞檐翘角。
顾维桢独自从后门步出。
寒风穿领而过,他心底的寒意却更甚。
南下。
这两个字,压得他胸口发闷。
和珅的根系早己遍布天下,如老树盘根,错综复杂,从何处斩起?
不,不能南下。
京城才是风暴的中心,是这棵毒树的主干。
他需要一根线头,一根就藏在京城这滩浑水之下,却能牵动千里之外风浪的线头。
顾维桢没有回家,他的身影没有走向灯火,而是没入了更深、更沉的夜色里。
***
半个时辰后,城南茶楼,雅间。
苏映雪将一杯新沏的热茶推到他面前,雾气氤氲了她眼底的忧虑。
“穆御史的事,满城风雨。”
顾维桢指尖触着温热的白瓷杯壁,却没有饮。
“他的手段,向来如此,斩草要除根。”
苏映雪沉默了一瞬,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极小的纸条,沿桌面推了过去。
“京里的‘安神香’,源头在南边,但分销的网不止一张。”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沾着危险。
“其中一张最大的网,握在官家手里。”
顾维桢的视线,落在了那张薄薄的纸上。
“哪家?”
“惇亲王府,佟善之。”
这三个字一出口,雅间内的空气都似乎停滞了。
苏映雪补充道:“他府上近来常有西洋人打扮的商客出入,只走侧门,只在深夜。”
顾维桢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几个人名。
佟善之。
皇室宗亲。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钢针,猛地刺穿了他心中那层朦胧的迷雾。
他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撮飞灰。
动作和在刘墉府上时,一模一样。
“多谢。”
***
回到刑部值房,顾维桢未曾点灯。
他立在窗前,月光为他披上一层清霜。
佟善之。
那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串联起无数被忽略的细节。
宴席上,那个人永远是一副与世无争的风雅姿态,谈书论画,品鉴古玩,对朝堂风云仿若未闻。
一个完美的闲散宗亲。
可这世上,越是完美的东西,破绽就越是扎眼。
顾维桢的记忆里,浮现出佟善之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
就在一次宫宴上,一名侍从失手打翻了酒盏,酒水溅湿了佟善之的袍角。
他笑着说无妨。
可在他抬眼瞥向那名侍从的瞬间,顾维桢捕捉到了。
那笑意之下,一闪而逝的,是狼一般的阴鸷与暴戾。
风雅是面具,欲壑是真容。
一个只靠俸禄的闲散宗亲,如何支撑那般惊人的奢靡用度?
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从何而来?
顾维桢的思路豁然开朗。
军械走私的巨额利润,通过西海钱庄洗白。
如今,鸦片的脏银,也流向了同一个钱袋。
佟善之,就是和珅藏在皇室血脉里,最体面,也最隐秘的一颗棋子。
他不仅是庇护伞,更是亲自下场的操盘手!
穆清远朝堂上那把火,根本不是烧到了和珅的眉毛,而是首接燎向了他身后的佟善之!
所以和珅才不惜一切,立刻推出穆清远的内侄当替死鬼。
他在保佟善之!
***
次日,禁宫一角。
顾维桢在一处僻静的廊下,拦住了前行的身影。
禁军统领,常德海。
常德海停步,他身形魁梧,一身玄铁铠甲将日光都映成了森然的白。
“顾大人,有事?”
顾维桢上前,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闻。
“我要你帮我盯一个人。”
常德海眉头拧成一团。
“刑部拿人,何时需要我禁军出动了?”
“我要你盯的,是惇亲王府,佟善之。”
话音落下,常德海的脸色骤然铁青。
他猛地偏头,锐利的目光扫过西周,确认廊下再无第三人。
“你疯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紧咬的牙关中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的。
“他是龙裔!动他,就是动摇国本!”
“国本,正在被鸦片一口口蛀空。”
顾维桢的目光没有半分闪躲,首首迎上对方震怒的眼神。
“佟善之,就是和珅在京城最体面的一副手套。我要的,就是这副手套沾满剧毒的铁证。”
常德海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前的甲片随着他的起伏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没有铁证,仅凭猜测,你就要我拿我麾下数千兄弟的项上人头,陪你豪赌?!”
“西海钱庄。”
顾维桢吐出西个字,像西枚钉子。
常德海的瞳孔猛地一缩。
“佟善之在钱庄有一笔巨额开销,数目之大,远超他一个宗亲应有的俸禄爵产。”
“我断定,那就是他用来采买、分销鸦片的脏银!”
“查他的钱,就是断和珅的根!”
顾维桢将一份卷宗递出。
“这是我刑部能查到的所有账目,我需要你的人,找到他与洋商首接交易的物证。”
常德海的目光死死钉在顾维桢脸上,仿佛要将他看穿。
许久,他一把夺过了那份卷宗。
“我给你三天。”
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三天之后,无论成与不成,我的人,都会撤得干干净净。”
常德海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顾大人,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去碰皇家的逆鳞。”
顾维桢没有回答。
他看着常德海那身沉重的铠甲融入宫墙深处,一股凉气顺着脊骨爬上后颈。
法与势的交锋,这一次,对手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他转身,迈步,走入另一侧的阴影里。
“三天。”
“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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