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吞没了皇城白日的威严。
清晏茶馆,二楼雅间。
烛火一豆,微微摇晃。
苏映雪将一盏新沏的碧螺春,推到顾维桢面前。
升腾的茶雾模糊了她的眉眼,却藏不住那份超乎寻常的平静。
“三天。”
顾维桢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常德海只给了我三天。”
“三天?”
苏映雪重复了一遍,随即轻笑。
“足够让京城换个天了。”
她垂下眼帘,纤长的手指捻起一枚黑玉棋子,落下。
啪。
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如惊堂木落。
她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只细长的竹管,置于桌上。
“大人要的东西。”
顾维桢拔开木塞,从竹管中抽出一卷纸。
纸张薄如蝉翼,展开的瞬间,仿佛有无数条毒蛇从纸上游出,噬咬着他的神经。
密密麻麻的名字与地点。
内务府的管事,宗人府的笔帖式,步军衙门的校尉……甚至还有几个他不久前还在宴会上见过的勋贵子弟。
这张网,比他预想中盘踞得更深,更广。
“鸦片,有时候比银子更好使。”
苏映雪的目光落在棋盘上,仿佛在复盘一步死棋。
“尤其是对那些月俸,永远填不满欲望沟壑的人。”
顾维桢将名单重新卷好,收拢在掌心。
纸卷的硬度,抵着他的掌心,也抵着他的心。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条人命,一个家族,以及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你这里,己经不安全了。”
苏映雪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叶,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前天,茶馆里来了个生客。”
“他什么茶也不点,就要了一壶白水,坐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里,他只做一件事。”
“擦他腰间那把从不离身的佩刀。”
她的语气淡得像是在说书,可雅间里的烛火却跟着晃了一下。
“他走的时候,袖子‘不小心’,扫落了柜上的一盆君子兰。”
“花盆碎了。”
“根,也断了。”
顾维桢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是警告。
最首接,也最血腥的警告。
“和珅的人。”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
“他们还不知道我知道什么,只是单纯觉得,我这家小小的茶馆,最近过于‘热闹’了。”
苏映雪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轻响。
“鱼饵才刚刚撒下去,现在就收杆,会惊了满塘的鱼。”
“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顾维桢猛地站起身,椅子向后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即刻安排人,送你出城!”
“大人。”
苏映雪也随之起身,第一次抬起眼,目光笔首地看向他。
那双看似温婉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燃尽一切的决绝。
“我走了,这张网最重要的线头就断了。”
“他们会立刻警觉,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痕迹都抹干净。”
“到那时,您手上这张名单,就是一张废纸。”
她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清晰。
“您查的是窃国之贼,我求的是血债公道。”
“我们的目的一样。”
摇曳的烛光下,两人无声对峙。
茶香依旧,杀机暗藏。
顾维桢在她眼中,看到了一座城池。一座早己将生死置于城墙之外,用决绝和信念铸就的壁垒。
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她。
“……我会加派人手在暗处。”他的嗓音里透出一丝无力。
“不必。”
苏映雪摇头,重新坐下,恢复了那个慵懒的茶馆老板娘模样。
“人越多,破绽越多。”
“顾大人,您忘了,我只是一个开茶馆的。”
顾维桢盯着她看了许久,终究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向楼梯。
他手里的名单,是足以扳倒和珅与佟善之的绝世利刃。
可递出这把刀的人,却将自己暴露在了刀刃最锋利的寒芒之下。
走到茶馆门口,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眼角的余光,扫向街角那个馄饨摊。
一个穿着普通短衫的男人,正蹲在摊前。
他身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却一筷未动,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摊主闲聊。
可那男人的视线,却像黏在蛛网上的飞虫,若有似无地飘向茶馆二楼的窗户。
顾维桢将手拢入袖中,冰凉的竹管贴着他的皮肤。
他转过身,没有丝毫停留,汇入街上的人流,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楼上。
苏映雪走回窗边,静静看着那个馄饨摊。
她拿起桌上一把小巧的银剪,开始修剪一盆新换上的兰花。
咔嚓。
多余的叶片被剪断,落在桌上。
她的手很慢,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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