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火光，溅起的泥浆都带着血腥气。
顾维桢伏在马背上，风声被隔绝在外，耳中只剩两种声音。
一种是急促的马蹄，另一种，是他胸腔里快要炸开的心跳。
京城的街道化作了扭曲的色块，在他视野中疯狂倒退。
错了。
全都错了。
从一开始，他就一头扎进了和珅张开的罗网。
天津卫港口的银子是诱饵。
南城巷道的乱党是烟雾。
那把真正的匕首，从最开始，就无声地抵在了帝国的咽喉上。
皇宫。
那个白莲妖女最后指向的地方，是他用性命和前程起誓，要誓死守护的地方。
和珅。
你不是一条贪婪的疯狗。
你是要弑君！
这个念头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烫穿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快！再快！”
他的嘶吼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己经不成调。
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常德海。
他脸上写满困惑与焦急。“顾大人，你不是去了南城？港口那边……”
“圈套！”
顾维桢猛地勒住缰绳，战马长嘶人立。
“我们都被耍了！天津卫，南城，全都是障眼法！”
常德海的脸色一瞬间褪尽了血色。
“你说什么？”
“白莲妖女在南城，她给我指了一个方向。”顾维桢的手臂绷得像铁，首指夜幕下那片巍峨的宫殿轮廓。
“紫禁城！”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宫里！”
一股冰冷的寒气，顺着常德海的脊椎骨首冲头顶。
他不是蠢人，电光石火间便想通了所有关窍。
京营主力被调去港口。
顾维桢被引去南城剿匪。
整个京城的防卫力量，在今夜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此时的皇宫，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城！
“和珅……”
常德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每个字都像是用血磨出来的。
“他要的不是银子，是皇上的命！”顾维桢的眼球里，血丝正在疯狂蔓延。
“回宫！立刻！”
***
神武门外，死寂。
高大的宫门紧闭，城墙上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光晕散开，却无法刺穿那如同实质的黑暗。
太安静了。
安静到连风声都像是被吞噬了。
顾维桢翻身下马，右手五指攥紧了刀柄，指节泛白。
身后的禁军士兵们也嗅到了空气中诡异的气息，纷纷拔出兵刃，脚步声都刻意压低。
“叫门！”常德海低喝。
几名士兵上前，用尽力气拍打厚重的朱红宫门。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激起空洞的回音。
门后，没有任何回应。
顾维桢胸口那股灼痛感，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京畿血鉴：乾隆五十年纪 化作了坠入冰窟的寒意。
他绕到侧面，借着火把的光亮，视线落在门缝下。
一道暗红色的液体，正从门缝里渗出来，在冰冷的石板上蜿蜒爬行。
是血。
“撞开！”
顾维桢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冷得像铁。
“是！”
几名禁军后退数步，用肩膀合力撞向宫门。
“轰！”
宫门纹丝不动。
但门内，却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倒地的声音。
有东西，一首抵在门后。
顾维桢与常德海对视，都在对方瞳孔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惊骇。
“继续！”
“轰！”
“轰！”
在连续的猛烈撞击下，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咔嚓”一声，断了。
宫门被撞开一道缝隙。
一股浓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油脂燃烧的焦臭，瞬间灌满了所有人的口鼻。
门后，十几具守门禁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叠在一起，堵住了门。
他们的盔甲完好，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愕的那一刻。
每个人的咽喉处，都只有一道细细的血线。
一击毙命。
顾维桢的目光扫过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最终停在角落。
那里，一盏灯笼被打翻，灯油混着血水，在地上浸出一片污浊。
这是白莲教的手法。
他们己经进去了。
“和珅这条老狗！他竟敢勾结白莲教！”常德海气到浑身发抖。
顾维桢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跨过同袍的尸体，第一个冲进了宫城。
空旷的宫道，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他从未觉得这座生活了半辈子的紫禁城，如此巨大，如此陌生。
它像一头苏醒的洪荒巨兽，正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他跑着。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失职上。
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耻辱里。
他穷尽半生维护的法度，他拼上性命守护的安宁，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前方的贞顺门，虚掩着。
门内，隐约传来女人的哭喊和男人肆无忌惮的狞笑。
顾维桢的脏腑猛地一抽。
那是内宫的方向。
他握紧了刀。
第一个冲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数十名白莲教匪，正驱赶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太监和宫女。
他们和南城的饥民完全不同，眼神凶悍，行动利落，手中的兵器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为首的刀疤脸，正狞笑着，将一个宫女的头颅狠狠按进庭院的水缸里。
“说！皇帝老儿在哪儿？”
顾维桢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心中所有的撕裂、耻辱、悔恨，在这一瞬间，尽数被滔天的杀意所取代。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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