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月黑风高。
栖霞寺的侧墙下,常德海手一挥,数十道黑影如墨滴融入夜色,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
顾维桢隐在最深的阴影里,只对黑暗中比了个手势。
目标,观音殿。
禁军的动作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将整座后山笼罩。
殿门被一根铁丝无声地拨开。
一股浓郁的酒肉香气混杂着檀香味,扑面而来。
白日里那个昏昏欲睡的知客僧,此刻精神抖擞,正与几名“僧人”围着一桌酒肉,满面红光。
他耳朵一动,几乎在殿门开启的瞬间,就察觉到了那丝不属于这里的夜风。
“有条子!”
一声爆喝,他没有去拿筷子,而是抓起桌边的戒刀,一个懒驴打滚,动作迅猛得不像个僧人。
常德海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身影如鬼魅般前掠。
他甚至没有拔刀。
只用刀鞘的末端,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重重磕在知客僧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
骨裂的脆响清晰可闻,戒刀哐当落地。
豆大的冷汗从知客僧额头滚落,剧痛让他面部扭曲,可他另一只手却闪电般探向怀中。
那里藏着能惊动整个山头的竹哨。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顾维桢一个箭步上前,脚尖在地上轻轻一勾,那个僧人用来打坐的蒲团瞬间飞起,挟着破风声,结结实实地砸在知客僧的面门上。
“砰!”
一声闷响,知客僧仰天栽倒,鼻血狂飙,一枚翠绿的竹哨从他怀里滚了出来。
“拿下!”常德海低喝。
如狼似虎的禁军一拥而上,将殿内所有惊慌失措的僧人死死按在地上,冰冷的刀锋架上了脖颈。
顾维桢走到殿中那块颜色崭新的地砖前,没有费力,只用刀鞘的尖端,在缝隙处轻轻一撬。
机括声响,石板翻开。
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暴露出来,一股硝石与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混杂着泥土的腥味,猛地冲出。
常德海探头看了一眼,火把的光亮照亮了他瞬间变得铁青的脸。
地宫之内,一箱箱军械码放得整整齐齐,在火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暗光泽。
钢刀、火铳、箭矢……
甚至在最深处,还卧着两门黑洞洞的小型虎蹲炮。
“疯了……他们全都疯了……”常-德海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在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他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顾维桢没有回答。
他弯腰,从角落里捡起一本被遗落的账册,随手翻开。
他的目光,瞬间凝固。
***
养心殿内,烛火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乾隆皇帝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盯着地上那本从栖霞寺搜出的账册。
顾维桢与常德海垂手侍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和珅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好一个香火鼎盛的栖霞寺!”
“好一个普度众生的白莲教!”
乾隆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焚尽万物的怒火,他猛地抓起账册,狠狠砸在和珅脚下。
账册摔开,恰好翻到一页,上面用朱砂笔标注的几个名字,赫然是在京的几位低阶官员。
和珅的眼角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皇上,”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此事……或有蹊跷。区区邪教匪类,能量再大,也不可能私藏如此规模的军械。这背后,定有主谋。”
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
“只是,这账册真伪难辨,恐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意图搅乱朝局,混淆圣听。”
顾维桢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和珅那双暗藏锋芒的眼睛。
“和大人说账册可以伪造。”
“那这批军械呢?”顾维桢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殿内,“军械的形制,与去年通州大营失窃的那批完全吻合。下官己连夜请兵部的工匠核对过,无论是刀身上的锻打纹路,还是火铳的机括,分毫不差。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京畿血鉴:乾隆五十年纪》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他向前一步,仿佛没看到和珅陡然收缩的瞳孔。
“另外,从白莲教‘香主’房中搜出的密信里,提到了‘裴公’的指示。”
顾维桢的语速放缓,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一枚钉子,钉向和珅。
“裴长风,前任山东巡抚,因贪腐被革职。而此人,正是和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和珅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血色尽褪。
乾隆的目光,终于从账册上移开,落在了和珅的脸上,那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纯粹的杀意。
“和珅。”
“奴才在。”和珅双膝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跪了下去,额头贴紧了冰冷的金砖。
“朕把京畿防务,把九门提督衙门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给朕看的?”
“奴才……奴才失察,罪该万死!”和珅的头颅一下下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查!”
乾隆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抗拒的决绝。
“给朕一查到底!常德海,调动九门兵马,配合顾维桢,把京城里所有和白莲教有关的耗子,都给朕揪出来!”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现。
“有一个,杀一个!”
***
清剿行动,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
京城内外,血流成河。
白莲教在京畿经营多年的势力被连根拔起,骨干教众悉数落网,那位“裴公”裴长风,在天津卫的一处私盐场被活捉,连夜押解回京。
顾维桢府邸,书房。
穆清远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血腥卷宗,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杀戮太重,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顾维桢坐在窗边,正用一块软布,一遍遍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刀身映出的,是他那张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脸。
“不杀他们,他们就会在京城里放起冲天大火,杀掉更多无辜的人。”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刘墉端着新沏的茶,慢悠悠地吹着热气,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维桢这次干得漂亮,一刀切了白莲教的根,还顺手把和珅的人也拖下了水。皇上雷霆震怒,和珅这回就算不断条胳膊,也得被活活扒掉一层皮。”
这是一场阶段性的胜利。
可顾维桢的心里,却没有任何喜悦。
他破了案,抓了人,甚至沉重打击了政敌。
可他闭上眼,看到的却是栖霞寺地宫里,那些教众吃剩下的、己经发硬的窝头和咸菜。
他看到的,是账册上,一笔笔记下的、捐出家里最后几文钱、几十文钱的普通百姓的名字。
他们为什么不信朝廷,不信天子,而去信一个虚无缥缈的“无生老母”?
或许,只是因为那虚无的佛祖许诺了他们一个可以吃饱穿暖的来世。
而朝廷,连他们的今生都无法保障。
这次的清剿,不过是砍掉了地面上疯长的藤蔓。
而地下的根系,早己盘根错节,和这片看似繁华的土地,融为了一体。
他看清了这脓疮的根源,却无力将其根除。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快步走到门口,声音压得很低。
“大人,刘大人,穆大人,宫里传来消息……”
心腹的声音有些艰涩。
“和大人在养心殿外跪了一天一夜,皇上……最终还是让他戴罪立功,协办此案。”
刘墉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什么?!”穆清远猛地站起,一脸的难以置信,“让他协办?这跟让黄鼠狼去看鸡窝有什么区别!”
顾维桢擦拭佩刀的手,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灰蒙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天空。
“他不会去看鸡窝的。”
顾维桢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会一把火,把整个鸡窝都烧了。”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如渊。
“然后,他会告诉所有人,是黄鼠狼干的。”
“锵——”
一声轻鸣,长刀缓缓归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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