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阴暗,潮湿。
霉味与血腥气纠缠着,蛮横地钻入鼻腔。
王德邻披头散发,囚服上沾满污秽,曾经的二品大员,此刻的狼狈姿态与丧家之犬无异。
他看见顾维桢,浑浊的瞳孔里迸出一星怨毒的火苗。
顾维桢拖了张椅子,在牢门前施施然坐下,动作从容得像是坐在自家书房。
“王大人,官袍换囚服,这身行头,还习惯么?”
王德邻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费力地将头扭向另一边,对着发霉的墙壁。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顾维桢并不动怒,指尖捻着那份油纸名单,隔着栅栏,递到他眼前。
“张远,江南贡院副考官。有印象?”
王德邻的身形肉眼可见地僵首了。
“不熟。”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死了。”
顾维桢的语气很平淡,却让王德邻的耳膜嗡嗡作响。
“就在贡院的号舍里,和你那个暴毙的考生一样,死于曼陀罗花粉。”
“我的人,在他家里找到了这个。”
名单被展开,张远的名字上,一个朱红色的圈,刺眼夺目。
王德邻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胸膛剧烈起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科举舞弊,我认!但杀人灭口,你这是血口喷人!”
“我没说你杀人。”
顾维桢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成一道利刃,精准地刺向对方的软肋。
“我只想知道,是谁让你用曼陀罗传递答案,又是谁,让你在事后闭紧嘴巴?”
他的目光平静地笼罩着王德邻。
这不是审讯,是剥皮。
“你以为,你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和珅就会保你?保你的家族?”
“王大人,你是个聪明人。做这事的,不止你一个。张远,只是名单上的第一个。”
“你猜,下一个是谁?”
“你这只疯狗!”
王德邻疯了般扑到牢门上,双手死死攥住冰冷的栅栏,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你斗不过和相的!你绝对斗不过!”
“我不是在斗他。”
顾维桢缓缓站起身,投下的阴影将王德邻完全吞没。
“我是在清扫垃圾。”
他俯视着那张绝望的脸,抛出了最后一根稻草。
“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和相的棋子?”
“错了。”
“你只是白莲教用过的一件工具。”
“白莲教?”
王德邻愣住了,随即爆发出癫狂的大笑,笑声在阴湿的牢房里冲撞回响。
“荒谬!一帮泥腿子,也配驱使本官?”
“他们不是驱使,是利用。”
“就像利用和珅的钱庄,利用漕运的官船,利用那些对朝廷心怀怨愤的读书人。”
顾维桢的每一个字,都化作重锤,将王德邻最后的心理防线砸得粉碎。
漕运案、军机章京案、几年前的文字狱。
一条条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此刻被顾维桢串联成一张狰狞的巨网。
那张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还要触目惊心。
王德邻的笑声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如纸一般苍白。
他不是怕死。
他怕的是,自己从始至终,作者“紫气东来黄貔貅”推荐阅读《京畿血鉴:乾隆五十年纪》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都只是一枚用完即弃的废子。
一枚连对手是谁都未曾看清,就输得一败涂地的,愚蠢的废子。
这种被蒙蔽的愚蠢,比死亡更让他恐惧。
“我说了……我的家人……能活吗?”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
“能。”
一个字,抽空了王德邻全身的力气。
他双腿一软,沿着牢门瘫坐下去,成了一滩烂泥。
“栖霞寺……后山的观音殿。”
“引荐我的人,我只见过一次,他自称‘香主’,是个和尚。”
……
栖霞寺。
京郊名刹,香火鼎盛。
顾维桢换了一身寻常布衣,带着一名心腹,混在络绎不绝的香客中。
寺内宝相庄严,人声鼎沸。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可他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那不是檀香,而是一种草药与硫磺混合的刺鼻味道,正从后院方向丝丝缕缕地飘来。
他面不改色,带着心腹,信步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观音殿偏安一隅,香客稀少,显得格外清净。
殿内的知客僧倚着门框,见他们进来,只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便又垂下头去,仿佛入定。
顾维桢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大殿。
佛像,蒲团,功德箱。
一切陈设看似寻常,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殿宇的朝向和梁柱的榫卯结构,与京城寺庙的普遍规制存在着极其微妙的差异。
这种差异,若非精通堪舆建筑之术,绝难察觉。
殿后的院落里,传来车轮压过石板的吱嘎声。
几个僧人正费力地搬运着几口沉重的大箱子。
“师兄,轻着点,这批‘法器’金贵,‘上师’等着用的。”
“知道了,就你话多。”
箱子极沉,压得木板车不堪重负。
一道狭长的缝隙里,泄露出的不是佛经宝卷,而是一抹刀刃的寒光。
这里不仅是联络点,更是一座军械库!
一股寒意顺着顾维桢的脊椎攀升。
白莲教的图谋,远比他预想的要大得多。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殿中央的一块地砖上。
那块砖的颜色,比周遭的要新上几分,边缘的缝隙里,也缺少经年累月积下的尘垢。
他走到蒲团前,做出要跪拜的姿势,膝盖却像是没站稳,“砰”的一声,重重磕在了那块地砖上。
一声沉闷的空响,在寂静的殿内回荡。
下面是空的。
门口那名打盹的知客僧,身体瞬间绷紧,一首低垂的眼帘猛地掀开,一道锐利的视线投射过来。
顾维桢却像是真的摔疼了,浑然不觉地揉着膝盖站起身,对心腹低声抱怨:
“这儿的地砖怎么铺的,一点不平,差点摔了我。”
他转身向外走去,心腹立刻会意,紧随其后。
两人走出观音殿时,顾维桢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芒在背,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首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门拐角处。
那名知客僧这才收回视线,转身,快步走入殿后。
顾维桢并未离开。
他领着心腹,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栖霞寺的侧墙,隐入一片树影之中。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调整着呼吸,静静等待。
夜色,是最好的面具。
他要亲手撕开这慈悲佛像下,隐藏的狰狞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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