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杀气如潮。
小蓬莱,这座矗立于瘦西湖畔,用金玉和丝绸堆砌而成的销魂窟,今夜没有迎来达官显贵。
迎来的,是冰冷的刀锋与决绝的杀意。
没有警告。
没有劝降。
顾维桢的命令只有一个字——“破”。
沈鉴之身先士卒,手中佩刀卷起一道血浪,将一名负隅顽抗的护院头目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滚烫的血,溅上了一旁的描金屏风,仕女图上的嫣然笑意,瞬间变得诡异而狰狞。
他身后的缇骑,如一群沉默的猎犬,精准而高效地收割着生命。
陆景和带来的府衙甲士则负责外围封锁,将整座园林围得水泄不通。
弓上弦,刀出鞘。
一只鸟也休想飞出。
喊杀声,惨叫声,金铁交鸣声,在这座极尽奢华的园林中,奏响了最原始、最血腥的乐章。
顾维桢没有进去。
他站在那巨大的“小蓬莱”牌坊下,背着手,静静地听着。
他的战场,不在这里。
约莫一炷香后,园内的声音渐渐稀落。
沈鉴之浑身浴血地走了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煞气。
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兵,吃力地抬着几个沉重的楠木箱子。
“大人,找到了。”
箱盖被撬棍暴力砸开。
没有想象中的金光灿灿,更没有珠光宝气。
只有一卷卷码放整齐的账册,静静地躺在箱中,散发着陈旧纸张和墨迹混合的味道。
顾维桢随手拿起一本。
泛黄的纸页上,蝇头小楷记录着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交易。
从两淮盐政到漕运总督,再到远在京城的某些熟悉到刺眼的名字,如一张巨大的蛛网,将半个朝廷都笼罩其中。
每一笔银两的流向,都对应着一船船被偷梁换柱的官盐。
每一笔见不得光的孝敬,都伴随着那种名为“福寿膏”的毒物,从南洋源源不断地流入江南腹地。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金库。
不是黄金,是权力。
是能让无数人堕落、无数家庭破碎,最终汇聚成的,一张通天的权力网。
“维桢兄……”
陆景和看着那些账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手脚都变得冰凉僵硬。
这上面的任何一个名字,都足以让他这个扬州知府死无葬身之地。
“陆兄,按名册抓人。”
顾维桢将账册递给他,语气没有丝毫温度,仿佛递过去的不是一本账册,而是一道催命符。
“扬州官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锁进大牢。”
陆景和接过账册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他知道,这不是查案。
这是刮骨。
是用最酷烈、最不留余地的手段,将附着在扬州这块肌体上腐烂流脓的烂肉,连皮带骨地剜下来!
“若……若有反抗者……”
“格杀勿论。”
顾维桢替他说完了后半句,眼神平静得可怕。
……
同一时刻,紫禁城,养心殿。
乾隆皇帝披着一件明黄色的常服,正在灯下翻阅奏折。
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密报被悄无声息地呈了上来。
他打开,只扫了一眼,便随手将其丢进了身旁的炭盆里。
密报触及火星,瞬间蜷曲,化为一缕挣扎的青烟,最后归于虚无。
“和珅他们,最近在忙什么?”
皇帝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刚才烧掉的,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身旁的总管太监躬身回答:“回皇上,和相爷正在为南巡的仪仗用度,与户部、礼部的几位大人商议,事无巨细,颇为尽心。”
“让他多用点心。”
乾隆拿起朱笔,在一份奏折上画了一个重重的圈。
“朕的江山,不能有硕鼠。”
他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京畿血鉴:乾隆五十年纪“更不能有,给硕鼠打洞的人。”
太监的头,埋得更低了,大气也不敢出。
翌日,朝会。
扬州的奏报由通政司官员当众宣读。
太和殿内,满朝文武,一片死寂。
两淮盐政、漕运总督、河道总督,三位一品二品的封疆大吏,连同扬州府上下数十名官员,一夜之间,尽数下狱!
查抄出的贪墨款项,足以抵上国库半年的收入!
盐商联盟,这个盘踞江南百年的庞然大物,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皇上!”
军机大臣、首席大学士刘墉颤巍巍出列,声音却如洪钟,慷慨激昂。
“扬州之案,骇人听闻!此乃国朝之大弊,吏治之大患!臣恳请皇上,彻查到底,严惩不贷,以正国法,以清寰宇!”
“臣等附议!”
王杰等一众清流官员,齐刷刷地跪下。
他们的目光,如同一柄柄磨砺己久的利剑,齐刷刷地刺向站在百官之首,那个始终面色如常的身影。
和珅。
那些落马的封疆大吏,几乎都是他一手提拔,是他最重要的钱袋子和权力延伸。
和珅却仿佛毫无所觉,他甚至还对着刘墉,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整理了一下华贵的朝服衣袖,缓步出列。
“皇上明鉴,刘大人所言极是,此等蠹虫,国之大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他先是斩钉截铁地表示了赞同,随即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只是,臣亦有一忧。顾维桢此番行事,虽有雷霆之功,却也开了擅杀封疆、封锁全城的先河。长此以往,国法何在?君威何存?”
他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法,是陛下的法。若人人皆可凭一时之功,行逾越之事,那与乱世枭雄何异?臣,是为我大清的万世基业担忧,为陛下的无上权威担忧啊!”
这番话,将“法”字,死死地与“君威”捆绑在了一起。
这不仅是为自己辩解,更是在提醒皇帝,顾维桢这把剑,太利,也太有自己的主意了。今日他敢在扬州这么做,明日就可能在别处,甚至在京城,挑战皇权本身的秩序。
御座之上,乾隆那双深邃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
良久,他吐出一个字。
“准。”
是准了刘墉的“彻查”,还是准了和珅的“警惕”,无人知晓。
君心,如渊。
扬州城内,一份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
告示不仅昭告了盐商集团的罪行,更以官方的名义,为那个叫柳如烟的瘦马正名。
那个被污蔑,被折磨,最终被鸦片夺去生命的女子,其悲惨的遭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暴露在所有百姓面前。
原来,那被富贵人家称作“福寿膏”的东西,不是仙丹,是催命符。
顾维桢站在府衙的院子里,看着那份他亲手拟定的告示。
他赢了。
赢得干净利落,证据链天衣无缝,从账本到人证,再到金库里的鸦片,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可他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他赢了扬州,却也彻底看清了这煌煌盛世的真相。
不过是一件爬满了虱子,还被毒菌腐蚀出无数破洞的锦袍罢了。
沈鉴之走了过来,将一份舆图放在石桌上。
“大人,扬州己定。城中所有涉案官员、盐商,尽数收押,无一漏网。”
顾维桢的目光落在地图上。
他的手指,顺着京杭大运河的脉络,一路南下,划过江宁,划过杭州,最终停在了最南端的海口。
那里,是所有罪恶与毒物的源头。
他拿起桌上的朱笔,在那个代表着广东的位置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墨迹渗透纸背,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
“沈兄。”
“属下在。”
“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火……”
顾维桢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焚尽万物的决绝。
“能把烂到骨子里的东西,连根烧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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