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爆开一粒灯花。
滚烫的蜡油滴落,封死信口。
顾维桢拿起私印,重重按下。
一缕青烟升起。
这封信,会先捅穿都察院的屋顶,再烧着工部和户部的牌匾,最后,那火星子会溅到山东那位河道总督的官袍上。
他把信递给老张。
老张的手腕沉了一下,这薄薄的纸,比府库里任何一箱银子都压手。
他喉结滚动,声音发干:“大人,这是要……跟总督府撕破脸?”
“撕破脸?”顾维桢嘴角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是他,拿几万条人命糊在了董口的河堤上。”
他没再说话,只用一个眼神看着老张。
老张瞬间挺首了腰。
退不了了。
他将信揣进怀里,紧贴着胸口最热的地方,转身消失在院墙的阴影里。
夜风灌进书房,吹得灯火一阵摇晃。
顾维桢没动,手指捻着那片从府库废纸堆里找到的、印着残缺官印的纸片。
河道总督衙门之印。
一个封疆大吏,权势熏天,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印信痕迹,留在一堆脏账里?
除非,他本人就是这脏账的一部分。
【逻辑沙盘】在顾维桢的脑中运转。
扬州盐商、漕运私账、河工亏空……
一条条线索被强行扭合在一起。
他想起了一个名字。
曹玉珠。
那个女人曾在他面前滴水不漏,却无意中漏了一句黑话:扬州最大的盐商,每年都要重金拜“河神”。
这“河神”,除了那位河道总督,还能是谁?
盐商出钱,总督出权。
一个完美的循环。
这桩河工案,不是孤案。
它是之前所有案子的下游,是那张贪腐巨网的收口。
他胸口那片冰冷的空洞,又深了一分。
这张网,到底有多大?
他甚至怀疑,自己穷尽一生,能不能在这网上划开一道口子。
可不划开,这浑浊的河水,早晚会淹了所有人的屋顶。
“老张。”
去而复返的老张推门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子寒气。
“大人。”
“去一趟,把曹玉珠‘请’来。”顾维桢的声音很轻,却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地上,“记住,要快,要密。”
老张的心猛地一抽。
这个节骨眼上见曹玉珠,等于在火药桶边上划火柴。
可他看见顾维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只有一片不见底的深沉。
他躬身领命,再次融进夜色。
半个时辰后,曹玉珠到了。
依旧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清亮,且充满了戒备。
“大人深夜传唤,民女惶恐。”她的声音很稳,但袖口里收紧的手指,出卖了她。
顾维zhēn没废话,将那片残破的官印纸片,推到她面前。
“河道总督。你拜的‘河神’,是他吗?”
曹玉珠的视线落在那个朱红残印上,肩膀的线条瞬间绷紧。
她沉默了足有十个呼吸,才缓缓抬头,眼帘垂下,遮住所有光。
“民女不认识什么总督大人,也不拜神佛。”
“是吗?”顾维桢的指节在桌上叩击,不轻不重,却让曹玉珠的眼皮跟着跳动。他突然停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扬州盐课,每年有三万两‘行船损耗’,走的却是漕运的暗账。这笔钱,最后出现在了董口县的河工采买单上,变成了三万方‘青石料’。曹姑娘,这笔账,你也不知道?”
曹玉珠面纱下的脸,血色褪尽。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顾维zhēn。
这个男人,不是在诈她。
他手上真的有账!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凄厉。
“大人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何必来问我一个风尘女子。”
“我知道的是账,是钱。”顾维桢的目光穿透了她,“但我想知道的是人,是事。比如,一份他们之间的协议。”
曹玉珠眼中的震惊再也无法掩饰,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连这个都知道?
顾维桢捕捉到了她这一瞬间的失神。
【推演境】发动,他断定,协议真的存在。
“看来,你不仅知道,或许……还亲手保管着它。”
这句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曹玉珠的心理防线,被这句话彻底击穿。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许久,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包,放在桌上。
“这东西,我本想带进棺材里。”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这是盐商和总督衙门的师爷签的密约副本。盐商出银,总督出权,在河工上偷梁换柱,分的利,三七开。”
顾维桢伸手,拿起那个油纸包。
触手的一瞬间,【溯源境】不受控制地发动。
他的视野里,无数金钱的流向,从这本册子发出,汇入河道总督衙门这个巨大的节点。
然后,其中最大的一股,并未停止,而是继续向上,最终指向了京城。
光芒凝聚,最后停在了一块匾额上。
【户部·度支清吏司】
那光芒的终点,是一个官印的虚影。
那不是终点,只是一个更大的中转而己。
原来如此。
顾维桢缓缓合上册子,攥紧了拳头。
他要对抗的,不只是一个山东的总督。
而是一条从地方延伸至京城核心的利益链条。
他翻开册子,目光锁定在上面记录的一个交接地点。
“城西,兰若寺。”
曹玉珠点头,声音恢复了一丝平静:“那是他们最常用的地方之一,早己荒废,没人管。”
顾维桢站起身,将册子小心收入怀中。
他的目光越过窗户,望向西边那片化不开的浓墨。
“老张。”
“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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