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兰若寺。
两匹快马如墨点，撕裂了荒草丛生的山门。
马蹄落下，踏碎了一地清冷的月光。
顾维桢翻身下马，利落如出鞘的刀。
夜风灌入他宽大的袖袍，带来腐朽木头与潮湿泥土混合的、近乎死亡的气息。
“大人，这里不对劲。”
老张的手死死按在刀柄上，声音压得像林中的游丝，“太安静了，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
顾维桢的目光扫过破败的殿宇轮廓，那里像是巨兽张开的、择人而噬的口。
他摆了摆手，示意老张原地待命。
随即，他身形一闪，如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悄无声息地贴近了大殿残破的墙根。
墙内，有火光在跳动。
还有被刻意压制，却依旧透出贪婪的交谈声。
顾维桢阖上双目。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粗糙、冰冷的墙面。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抽离了色彩与杂音。
风声、心跳、远处林叶的簌簌声，尽数褪去。
唯有殿内那几缕微弱的交谈声，被无限放大，在他脑海中化作了清晰的立体图景。
三个人的轮廓，一个坐着，两个站着。
他们的心跳声，一个沉稳，一个急促，一个飘忽不定。
“……这批货，分量足，成色也好，京里那位爷看了一准满意。”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语气里满是谄媚。
“废话！”另一个声音带着按捺不住的得意，“户部度支司流出来的官银模子，能有差？咱们把河工账上那些银子化了重铸，就算是神仙下凡，也瞧不出半点破绽！”
“闭嘴！就你话多！”
第三个声音透着一股阴冷的警惕，“也不怕隔墙有耳！赶紧交接完，银子一进‘西海钱庄’的炉子，天王老子也查不出来！”
西海钱庄。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狠狠刺入顾维桢的意识深处。
他脑中那张由金钱流向勾勒出的巨网，瞬间找到了一个新的、更为关键的枢纽。
河道总督贪墨的银两，从来不是终点。
那只是原料！
他们用这笔浸透了民脂民膏的黑钱，通过私铸，将其洗成官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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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偷天换日的毒计！
这哪里是贪腐？
这是在挖空这个王朝的龙骨，在吸食这个国家的骨髓！
【明察境】下，他仿佛能看见一张无形的巨网，以钱庄为心脏，将无数黑钱泵送到一个个看不见的角落，最终汇聚于京城，供养着某个盘踞在权力中枢的庞然大物。
他要对抗的，何止是一个河道总督。
这是一个渗透了户部、地方、钱庄票号的庞大犯罪集团。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但这股寒意，瞬间就被一股更为炽热的怒火烧成了灰烬。
这才是真相。
这才是他要斩断的根！
殿内的脚步声开始移动，交易似乎己经完成。
顾维桢如鬼魅般退回更深的阴影里，看着几条黑影如受惊的老鼠，匆匆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静立了足足十个呼吸，才迈步走进大殿。
火堆的余烬，尚有温度，映着他冰冷的侧脸。
他蹲下身，在交易者刚才站立过的地面上，如猎犬般仔细搜寻。
很快，一点银色的碎屑，在火光下闪过一道微光。
他用两根手指捻起那片薄如蝉翼的银屑。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瞬间洞悉了其本质。
一股信息流淌入脑海。
【银料，七成官银，三成杂银，铅锡超标。】
【铸模，非工部制式，边缘存有私铸特有的毛刺。】
【结论：私铸官银。】
证据确凿。
顾维桢缓缓起身，将那片银屑攥在掌心。
那冰冷的触感，仿佛握住了一条正在吞噬万民的毒蛇。
他走出大殿，老张立刻迎了上来。
“大人？”
顾维桢摊开手掌。
月光下，那枚银屑泛着死人脸般的惨白光芒。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山雨欲来的重量。
“飞鸽传书，京城，沈鉴之。”
“查‘西海钱庄’。”
“我要知道，它的背后，站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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