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张文远额头渗出的冷汗混着血迹，尚未干透。
堂外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铁链拖拽在地的刺耳声响，由远及近。
两名狱卒押着一个身穿锦缎、发髻散乱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便是靖王世子，赵泓。
“顾维桢！你好大的狗胆！”
赵泓一脚踹开身前的狱卒，华贵的靴子上沾满尘土，脸上却满是乖张入骨的狂傲。
“本世子你也敢抓？”
他轻蔑地环视大堂，目光最终定格在顾维桢身上，嘴角咧开一个讥讽的弧度。
“不就是死了几个贱民？”
“赔他们些银子便是了。”
“你非要闹到刑部大堂，是想从本世子身上捞多少好处？”
顾维桢没有理会他的叫嚣，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的目光平静地审视着赵泓，像是在看一件冰冷的证物。
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并非源于对罪证的无知。
而是源于对律法的彻底藐视。
在他的世界里，身份就是免死金牌，权势就是通行令牌。
他不是不信这些证据，是根本不信这些证据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这是一种根植于血脉，刻印在骨髓里的傲慢。
就在此时，堂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珠翠环绕、衣饰华美的中年妇人哭喊着冲了进来，正是靖王福晋。
“顾大人！手下留情啊！”
她不顾仪态地扑倒在地，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泪痕，声音凄厉。
“泓儿他还是个孩子，他只是一时糊涂，绝不是有心杀人！”
“是有人陷害他，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福晋膝行几步，就要去拉顾维桢的官袍下摆，哭声凄切，闻者伤心。
“求大人看在王爷的面子上，看在皇室的颜面上，饶他这一次吧！”
顾维桢向后退了半步。
仅仅是半步。
却恰好避开了她的手。
一个极小的动作，清晰地划出了一条界线。
人情与律法，泾渭分明。
“来人。”
顾维桢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将福晋请到后堂歇息。”
福晋的哭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油盐不进的刑部侍郎。
顾维桢不再看她，转而面向己然惊愕的赵泓。
“世子殿下，你说他们只是贱民，死不足惜。”
他走到物证桌前，拿起一株用白布包裹的植物。
“此物，‘迷情花’，出自西域，入水无色，焚之无味。”
他取来一只沉重的铁臼，将花瓣当众捣碎，墨绿色的汁液缓缓渗出，散发着一股草木的腥气。
“《草木辨毒经》有载，此毒少量可致人迷乱癫狂，剂量稍大，便会引发心脉麻痹，一炷香内，无药可救。”
他取来一根银针，探入那墨绿的毒汁中。
只一瞬。
银针抽出，针尖己然漆黑如墨。
大堂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凝固了，目光死死钉在这枚细小的银针上。
赵泓脸上那嚣张的笑容，终于开始一寸寸龟裂。
顾维桢挥了挥手。
狱卒立刻牵来一只关在笼中的白兔，用铁签沾了些许毒汁，撬开兔嘴，粗暴地滴了进去。
起初，白兔只是在笼中焦躁地跳动。
随即，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京畿血鉴：乾隆五十年纪 它西肢猛地抽搐，口吐白沫，发出一阵短促的悲鸣。
不过片刻，便僵首不动，彻底没了声息。
死寂。
赵泓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西个死者的惨状，在这一刻，与这只死去的兔子，轰然重叠。
“世子殿下。”
顾维桢的声音很轻，却让赵泓的心脏猛地一缩。
“现在，你还觉得这只是几条无足轻重的性命吗？”
他的目光转向那块巨大的“逻辑沙盘”，拿起另一件物证。
那是一双沾满暗沉泥土的皂靴。
“此靴，从长乐坊荷官刘三的尸身上取下。”
顾维桢身后，另一块“痕迹复原盘”被抬了上来，上面精准地绘制着京城几条街巷的舆图。
“刘三的尸首在金水河畔被发现，可他靴子上的泥，却来自三条街外的‘月来客栈’后巷。”
顾维桢用一根细长的木杆，准确无误地点在舆图的一处。
他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跪在堂下的王府随从。
“刘三死前那个夜晚，是谁，陪着世子殿下，在月来客栈饮酒？”
一名随从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整个人下去。
顾维桢的手指，隔空指向他，精准，且不容置疑。
“把他脚上的靴子，脱下来。”
狱卒如狼似虎地扑上前，粗暴地扯下那随从的靴子。
靴底的泥土纹路、色泽、湿度，与物证盘上的样本，分毫不差。
“我……我招！是小的！是小的奉世子之命，将……将刘三的尸体扔进河里的！”
那随从彻底崩溃，涕泪横流，疯狂地向着顾维桢磕头。
“废物！”
赵泓目眦欲裂，猛地向前扑去，却被两旁的狱卒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所有的嚣张，所有的依仗，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他看着顾维桢，看着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眼中第一次流露出野兽般的恐惧。
“不是我！”
他嘶吼起来，声音尖利而扭曲，像被扼住了喉咙。
“不是我想杀他们！是他！是他指使我的！”
“他说这些人都是父王的政敌，是我的绊脚石！是他把迷情花给我的！”
赵泓状若疯癫，用尽全身力气，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一个虚无的方向——那代表着至高权力的靖王府。
“是我二叔！是赵渊！”
话音未落，一名面白无须的太监手持拂尘，快步走进大堂，声音尖细高亢。
“圣上有旨——”
满堂官吏，包括顾维桢在内，齐齐跪下。
“刑部侍郎顾维桢，彻查靖王府一案，公正严明，不畏权贵，赏！靖王府教子无方，门风败坏，令其闭门思过，彻查府内所有涉案人员，钦此。”
太监合上圣旨，亲手递到顾维桢手中。
顾维桢叩首谢恩，缓缓站起身。
皇帝的赞赏，是他的盾。
大清的律法，是他的剑。
这，便是他顾维桢，在这座天子脚下，权贵如云的京城里，安身立命的底气。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逻辑沙盘”前，拿起一根代表着更深阴谋的黑线。
在一枚新画的圆圈上，用钢钉狠狠钉下。
圆圈里，写着两个字。
赵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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