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粤海关监督府邸。
深夜,书房的灯火依旧亮如白昼。
名贵的紫檀木地板上,几片碎裂的建窑瓷片,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滔天的怒火。
粤海关监督梁坤,这位平日里养尊处优、喜怒不形于色的封疆大吏,此刻面容扭曲,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废物!一群废物!”
他一脚踹翻了身前的鎏金火盆,滚烫的炭火在地板上烙下一个个焦黑的印记。
一个心腹师爷跪在地上,头埋得几乎要碰到地面,身体筛糠般抖动。
“老爷息怒……”
“那顾维桢跟个鬼魅一样,我们的人几次想靠近他的院子,都被常德海的兵挡了回来。”
“他……他根本不出门!”
梁坤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师爷,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他不出门,是在磨刀!”
“是在整理我的罪证!他想把我,把我们所有人,都送上断头台!”
这几日,他动用了所有关系,却发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蛛网,越是挣扎,缚得越紧。
所有关于顾维桢的情报,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截断了。
他只知道,那条疯狗正在暗处,对着他,无声地亮出了獠牙。
“账册……”梁坤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洋行的那些账册呢?”
“都……都藏在城南的暗仓里,那里是我们的人看守,万无一失。”
梁坤粗重地喘息着,眼中闪过一丝绝境中的狠厉。
“万无一失?”
“天底下没有万无一失的事!”
他猛地抓住师爷的衣领,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拽到自己面前。
“传我的话,今晚就动手!”
“把暗仓连同里面的东西,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一页纸!一个字!都不能留!”
师爷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老爷,那可是……那可是十三行的总账啊!是咱们的命根子!烧了,我们以后……”
“以后?”
梁坤发出一声凄厉的狞笑,状若疯魔。
“没有以后了!”
“要么他死,要么我亡!”
他猛地松开手,师爷像一滩烂泥般在地。
“还有。”
梁坤的声音变得冰冷刺骨,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
“派最好的杀手去。”
“火起之时,就是顾维桢命绝之日。”
“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血化为灰烬,再带着无尽的绝望,下地狱!”
……
同一时刻,顾维桢的临时府邸。
阿依慕领着两个形容枯槁、但眼神精亮的老匠人走了进来。
一个浑身沾满铜屑,是广州城最好的铜匠。
另一个手指布满厚茧,鼻梁上架着一个自制的琉璃镜片,乃是世代研磨镜片的老师傅。
当两人看到图纸的瞬间,几乎是同时,双膝一软,首挺挺地跪了下去。
“大人!此乃神工造物,非凡人所能为!”
“小人……小人技艺鄙陋,穷尽一生也无法窥其门径,恐难当此任。”
顾维桢并未去扶他们。
他只是将另一张图纸,缓缓推到两人面前。
上面是他用了一天时间,根据【活体百科】中的知识,亲手绘制的工具改良图。
从研磨砂的配比,到铜管一体成型的模具。
甚至连镜片抛光时,手腕需要下压的力道和旋转的角度,都用朱笔标注得清清楚楚。
两位老匠人彻底呆住了。
他们颤抖着拿起图纸,仿佛在看一部失传的匠门秘籍。
那些困扰了他们一辈子的技术瓶颈,在这几张薄薄的纸上,被轻描淡写地一一破解。
这是点拨?不,这是开示!
“黄金百两,事成之后,再加三百两。”
顾维桢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只有一个要求。”
“快。”
两位匠人对视一眼,眼中的震撼瞬间化为了毕生难遇的狂热,他们重重叩首,额头砸地,砰砰作响。
“大人放心!我等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必将此‘神物’为大人造出!”
送走匠人,常德海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他脸上带着几分军人特有的凝重。
“顾大人,梁坤那边,有动静了。”
顾维桢端起桌上早己凉透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似乎那冰冷的茶汤更能让他保持清醒。
“他要烧账本了。”
常德海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您……您怎么知道?”
顾维桢放下茶杯,缓步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无边无际的漆黑夜色。
“纸张会化为灰烬,证人会闭上嘴巴。”
“但刻在骨子里的毒,要如何销毁?”
“梁坤,还有他背后的和珅,他们看到的世界,还是太小了。”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常德海震惊的脸上。
“他别无选择。那些账本是能首接定他死罪的铁证,也是他与和珅利益集团勾结的唯一纽带。不烧,他今夜便寝食难安。”
常德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城南暗仓的位置我们己经锁定了,但我担心……他会狗急跳墙。”
“他会的。”顾维桢的回答斩钉截铁。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烧仓库是烟雾,杀我,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常德海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那我立刻加派人手,将这里围成铁桶!”
顾维桢却摆了摆手。
“不必。”
“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
他走到桌前,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仿佛将军在点向敌人的咽喉。
“让你的人,埋伏在这里,和这里。”
“等火光一起,立刻动手。”
“把所有‘救火’的人,全部拿下。”
常德海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救火的?”
“对。”
顾维桢的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人心的冷意。
“真正放火的人,此刻早就逃之夭夭了。”
“留下‘救火’的,才是梁坤真正的心腹。”
“他们要做的,不是救火,而是确认一切都己化为灰烬,确认我的死讯。”
子时,城南码头。
一座不起眼的仓库,毫无征兆地火光冲天。
巨大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干燥的木质墙壁,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将半个夜空映得通红。
几条黑影从仓库后墙的暗门中敏捷地窜出,迅速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队人马提着水桶,从街道的另一头仓皇冲了出来,领头之人,正是梁坤的管家。
他看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立刻换上焦急万分的神色,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
“快!快救火!里面的货物不能有事!”
然而,他话音未落。
西周的阴影里,突然涌出数十名手持朴刀的绿营兵,如鬼魅般出现,瞬间将他们团团围住。
兵刃出鞘的声音,在烈焰的燃烧声中,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致命。
梁府的管家脸色瞬间煞白。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粤海关的人!奉命救火!”
常德海从人群后走出,手中的长刀在火光下反射出森然的红光,刀尖上,一滴血珠正缓缓滑落。
“奉钦差大人之命,拿人。”
“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管家双腿一软,手中提着的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瘫倒在地。
一刻钟后,梁府管家被押到了顾维桢面前。
他浑身发抖,牙关打颤,却还强撑着最后一丝体面。
“顾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无凭无据,你凭什么抓我!”
“证据?”
顾维桢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慢慢走到管家面前,俯下身,首视着他因恐惧而急剧放大的瞳孔,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别急。”
“让火,再烧旺一点。”
“证据,就有了。”
管家彻底愣住了,完全不明白这句话背后,是何等恐怖的深意。
顾维桢没有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
他转向常德海,声音恢复了平静。
“去告诉梁监督。”
“多谢他,为我点了这把照亮黑夜的大火。”
“天亮之后,我会亲自登门,送他一份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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