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
冰冷的雾气像一条无声的巨蟒，死死缠绕着沼泽里每一棵枯败的树木。
阿依慕的脚掌深陷泥沼，每一步都像是与整片大地角力，拔得异常艰难。
腐烂草木与水腥混合的恶臭，如附骨之疽，钻入鼻腔，翻搅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攥紧了手里的地图。
那卷承载着家族三百年血泪的羊皮，边缘己经被湿气浸得微软，沉甸甸的，像是攥着无数亡魂。
“还要……走多久？”
她的声音在死寂的沼泽里发颤，几乎被浓雾吞噬。
走在前面的顾维桢没有回头。
他手中那根临时削尖的木棍，像外科医生的探针，精准而冷静地刺入前方的泥潭。
试探，确认，然后才迈出下一步。
他的脚步声很轻，却异常沉稳，仿佛脚下不是随时能吞噬人命的死亡绝境，而是天子脚下的青石御道。
“地图上说，就在前面。”
他的声音穿透浓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这股镇定，奇异地抚平了阿依慕心中的恐惧，却又让她从骨子里生出一种更深的寒意。
这个男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又走了近一个时辰，脚下的泥泞渐渐被坚实的苔藓地所取代。
顾维桢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如鹰隼，锁定在前方一处被扭曲古树根系半掩的石壁上。
“到了。”
阿依慕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只是一片平平无奇的山壁，与周围的土石毫无二致。
“这里……什么都没有。”
顾维桢没有解释，他绕到古树后方，目光在那片石壁上寸寸扫过，像是在阅读一卷无字的经书。
他没有去推，也没有去踹。
他伸出手指，拂去岩石接缝处的青苔，指尖在几处不起眼的刻痕上缓缓划过。
那些刻痕看似天然，但排列的顺序和深浅，却隐隐暗合某种规律。
“风、水、石……”他低声念着几个词，像是在破解一道古老的谜题。
阿依慕心头一动，这是他们山民辨别方向和地势的古老口诀，但她从未想过能用在这里。
顾维桢的手指最终停在岩石左下角，一处被树根和藤蔓遮掩的凹陷处。
他没有用力，而是按照一种特定的节奏，用指节叩击了三长两短。
沉闷的机括摩擦声，从山体内部响起。
那面严丝合缝的石壁，竟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洞口。
一股干燥的空气，混合着茶叶的醇香与另一种甜到发腻的诡异气味，瞬间从洞里喷涌而出，将沼泽的腐臭驱散得一干二净。
阿依慕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眼中满是无法言喻的震惊。
这不是机关，这是钥匙！他竟然看懂了她祖先留下的暗语！
顾维桢拔出腰间的佩刀，刀身在洞口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寒芒。
他率先走了进去。
洞穴内壁异常干燥，两侧码放着一堵堵用油布包裹的茶砖墙，数量之多，足以让一支上百人的商队奔波一年。
“天啊，这么多茶叶……”阿依慕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带着回音。
顾维zhēn对这些能换来金山的茶砖视若无睹。
他的目光穿过茶墙，死死锁定了洞穴的最深处。
那里，京畿血鉴：乾隆五十年纪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京畿血鉴：乾隆五十年纪最新章节随便看！静静地堆放着数十个小巧精致的木箱。
他走过去，用刀鞘轻轻撬开其中一个。
没有金银珠宝。
箱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一颗颗用油纸包裹的、拳头大小的黑色膏状圆球。
那股甜腻到令人头晕的诡异气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福寿膏……”
阿依慕的脸色，比在沼泽里时还要惨白。
她见过那些被这东西毁掉的人，为了吸上一口，卖儿卖女，最后变成一具具行走的骷髅。
顾维桢拿起一颗，放在鼻尖下轻嗅，随即眉头紧锁。
他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在指尖捻了捻。
“不对。”
他放下那颗鸦片，又撬开另一个箱子。
这个箱子底部垫着厚厚的稻草，里面装的不是鸦片，而是一件件被防锈油脂涂满的，拆分开的火枪零件。
冰冷，坚硬，闪烁着致命的光泽。
阿依慕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茶叶。
鸦片。
军火。
三样截然不同的东西，却出现在同一个秘密洞穴里，构成了一幅最血腥、最可怕的拼图。
顾维桢拿起一根枪管，用布擦去上面的油脂，凑到火把下。
枪管上，烙印着一个精巧的、由字母“W&S”组成的洋文徽记。
“茶叶出关，是硬通货，能换回战马、粮食，和最机密的情报。”顾维桢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对她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鸦片入关，是刮骨的钢刀，能让最勇猛的部族变成废人，也能让巨额的财富，无声无息地流进某些人的口袋。”
他放下枪管，目光扫过整个洞穴，那眼神里没有缴获赃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而这些，”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冰冷的钢铁零件上，“能让一群靠鸦片敛财的乌合之众，变成一支敢于向朝廷关隘亮出獠牙的军队。”
阿依慕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她终于明白了。
她的族人为何必须死。
他们不是撞破了一桩走私生意，而是窥见了这片土地上，一个正在悄然成形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巨大阴谋。
走私是为了敛财，而敛来的财，最终都变成了这些杀人的铁器。
“洋商提供军火，内地的贪官负责庇护，边疆的野心家整合力量……”顾维桢缓缓吐出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阿依慕的心上。
“这张网，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他转过身，看着脸色煞白的阿依慕。
“所以，你的仇家，从来都不只是几个匪帮。”
阿依慕抱着那卷羊皮地图，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那份重量几乎要将她压垮。
顾维桢走到她面前，却没有拿走地图，只是伸出手指。
他的指尖，从那个代表“金库”的“骷髅”标记开始，一路划过数个隐秘的节点，最后，重重地按在了地图的尽头。
那里，用鲜血般的朱砂，绘制着一个狰狞的狼头符号。
“韦森-史密斯公司，”顾维桢看着那个徽记，冷冷吐出一个名字，又指了指手中的枪管，“他们的货，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看着阿依慕，目光锐利如刀。
“我们要做的，不是复仇。”
“是把这条盘踞在边疆的毒蛇，连同它在境外的蛇头，一起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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