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前,死寂无声。
宫门上,内务府明黄的封条,像一道烙在脸上的疤,刺得人眼睛生疼。
李玉立如石雕,宽大的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积蓄着某种骇人的力量。
他身后的顾维桢,神情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出早己写好结局的戏。
不多时,一个身影从宫内深处跌跌撞撞地扑出,是那个去而复返的小太监。
他连滚带爬,以一种抛弃尊严的姿态,跪扑在李玉脚下。
双手高举过顶,托盘上,一只铜铃静静躺着。
铃下,牵着一截被雷火熏得漆黑的铜线。
与角楼上发现的那一截,分毫不差。
殿内,诚嫔瘫坐在地,满头珠翠歪斜,精心描摹的妆容被泪水和惊恐冲刷得一片狼藉。
她没有哭喊,一双眼睛死死锁定着顾维桢,那股怨毒像是要凝成实体,穿透空气。
“一个刑部芝麻绿豆的小官,也敢审我?”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不甘。
顾维桢的视线,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他的目光,越过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落在了殿内一尊紫檀多宝格上。
那里,摆着一具从西洋进贡的自鸣钟,钟摆正有条不紊地晃动。
“娘娘对西洋奇物如此痴迷,想必对引雷导电的原理,不会陌生。”
他陈述着,像个教书先生在讲解最基础的道理。
李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挥了挥手。
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立刻上前,像拖一条死狗般,将的诚嫔架起。
再无审问。
也无需审问。
养心殿。
灯火亮如白昼,殿内的空气却比三九寒冬的冰窟还要彻骨。
乾隆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那张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此刻阴云密布。
御案上,散落着几样东西。
佟善之画押的供状。
那只来自咸福宫的铜铃。
以及,顾维桢亲笔所书,字字如刀的案情陈奏。
巫蛊。
内斗。
残害血亲。
构陷中宫。
他最倚重的赫舍里家,他亲封的诚嫔,他一手提拔的内务府总管,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用他赏赐的权柄,织出了一张足以颠覆后宫、动摇国本的弥天大网。
这不只是罪案。
这是打在爱新觉罗颜面上的一记耳光。
“好……好一个赫舍里氏!”
乾隆的声音很轻,轻得让跪在地上的李玉心脏骤停。
他拿起那份陈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随即,又狠狠将它摔在御案上!
纸张飘落,如丧钟哀鸣。
“传朕旨意!”
帝王的雷霆之怒,终于迸发。
“诚嫔赫舍里氏,心如蛇蝎,谋害宗亲,褫夺封号,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
“内务府总管佟善之,包藏祸心,交宗人府与刑部会审,给朕把他的骨头一寸寸敲开,问出所有同党!”
“凡涉此案者,无论亲王贵胄,一律彻查到底!严惩不贷!”
乾隆站起身,在大殿中央踱步,声音里带着焚尽一切的戾气。
“还有!将赫舍里家的所有丑事,给朕昭告天下!朕要让世人看看,背弃忠义、残害骨肉的百年望族,是何等下场!”
李玉的额头死死贴着冰凉的金砖,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奴才……遵旨。”
一场注定要席卷朝野,血流成河的风暴,己然成形。
宗室丑闻如一场烈火,烧遍了整个京城。
昨日还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赫舍里府,一夜之间,门可罗雀,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早朝之上,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和珅硬着头皮出列,声音干涩。
“皇上,佟善之毕竟是宗室远亲,如此张扬,恐伤及皇家体面……”
“体面?”
乾隆冷笑一声,目光如冰锥刺向和珅。
“宗室犯法,与国同罪!让天下人知道,在这大清,没人能大过王法!这,才是我爱新觉罗家,最大的体面!”
和珅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湿了朝服,狼狈退回队列。
刘墉与王杰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出列,躬身。
“皇上圣明!严惩宗室,方能整肃朝纲,警示百官!此案根源,在于内宫权力私用,其害,甚于外敌!”
顾维桢站在百官末列,静静听着这一切。
他看见了和珅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也看见了刘墉、王杰等清流官员眼中,那份决绝的光。
他知道,自己捅出去的那把刀,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握着了。
有更多的人,握住了刀柄。
夜深。
刑部值房,顾维桢独自整理着雅萱格格的卷宗,将其归档封存。
死者己安。
罪人伏法。
大清律例的威严,第一次如此淋漓尽致地,彰显在紫禁城的深宫高墙之内。
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所求的“归真”。
但他心中,并无半分松懈。
赫舍里家倒了,可滋生出赫舍里家的那片土壤,依旧肥沃。
权力的欲壑,人性的贪婪,不会因为一个家族的覆灭而有丝毫收敛。
他赢得了一场战争,却看清了整片战场,早己是溃烂千里。
窗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刘墉走了进来,将一件披风,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宗人府刚传来的消息,赫舍里家三族之内,尽数下狱。”
顾维桢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墙上那幅巨大的大清疆域图上,久久未动。
“罗锅子。”
“嗯?”
“你说,这天,会亮吗?”
刘墉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纪不符的锐光。
他走到顾维桢身边,同样看向那幅地图,声音低沉而有力。
“天会不会亮,不看鸡鸣,看掌灯人。”
“顾大人。”
“你这把火,才刚刚点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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