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将苏家别墅裹得严严实实。林悦蜷在画室的藤椅上，指尖捏着支炭笔，却久久没在画纸上落下一笔。画板上是幅未完成的肖像——苏御的侧脸，轮廓凌厉，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只是那双眼睛还空着，像蒙着层薄雾。
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气息，墙上挂着她临摹的《向日葵》，梵高笔下的金色花瓣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热烈的光泽，与此刻室内沉寂的氛围格格不入。林悦的目光落在画纸上那片空白的眼窝处，炭笔在指间转了半圈，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在想什么？”
苏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沐浴完的水汽。林悦回头，看到他穿着深灰色家居服，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线条。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几缕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没入衣领，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冷硬，多了些居家的温和。他手里端着杯热牛奶，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白瓷杯柄，袅袅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在画你。”林悦把炭笔放在桌上，目光不自觉地跟着那滴滑落的水珠，“你好像很喜欢喝热牛奶。”
“嗯，助眠。”苏御走过来，把牛奶递给她。玻璃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得她指尖发麻。他的视线扫过画板，眉头微挑，指腹轻轻点了点画纸上的空白处：“怎么不画眼睛？”
“不知道该怎么画。”林悦捧着温热的牛奶杯，指尖无意识地着杯壁，“你的眼睛……很复杂。”
有时像结了冰的湖面，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就像那天在苏家老宅，他看着林萱被拖出去时，眼底没有丝毫波澜；有时又像融化的春水，温柔得能溺毙人——比如他替她擦掉指尖颜料时，睫毛低垂的模样。更多时候，他的眼神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深沉，像口深井，望不到底。
苏御笑了笑，那笑意却没抵达眼底。他在她面前蹲下，仰头看她，家居服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块低调的腕表，表盘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林悦认得这个牌子，上次陪小李去逛奢侈品店，橱窗里同款腕表的价格标签让她咋舌。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嗯……”林悦歪着头想了想，目光掠过他腕间的表，“神秘的。”
他从不跟她细说工作上的事。有次深夜他接了个电话，走到阳台讲了很久，语气冷硬如冰，挂了电话却对她笑着说“一点小事”；他的手机永远设着复杂的密码，屏幕亮起时会下意识地避开她；上次去商场买画具，路过家顶级腕表店，穿西装的店员隔着老远就弯腰行礼，恭敬地称呼他“苏董”，他却只对她解释“之前在这里买过东西，认识而己”。
这些细碎的疑点像蒲公英的种子，悄无声息地落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尤其是今天，赵宇那句“他那种人”像根刺，扎得她心口发疼。
苏御的眼神暗了暗，伸手握住她的脚踝。她今天穿了双毛茸茸的兔子拖鞋，绒毛蹭着他的掌心，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贴在她的脚背轻轻，温热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如果……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呢？”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像在等待审判。
林悦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沈遇对他的恭敬——那种近乎虔诚的服从，绝不是普通下属对上司的态度；想起苏家老爷子对他的倚重，那天在老宅，老爷子看似严厉，眼神里却藏着对他的信任；想起公司里那些关于“苏总”的传说——茶水间里，有人压低声音说“苏总一句话，就能让整个行业抖三抖”，当时她只当是夸张，现在想来，或许句句属实。
她一首刻意忽略这些，固执地把他当成一个“有点神秘但很温柔”的普通人，可亲子乐园事件里，他轻描淡写就让创想设计公开道歉、赔偿巨款，甚至让赵宇父亲的公司股价暴跌，那绝非普通人能做到的。
“你到底是谁？”林悦的声音有些发颤，握着牛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苏御，你能不能对我坦诚一点？”
苏御沉默了。画室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秒针走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像敲在林悦的心上。他松开她的脚踝，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别墅的花园里种着大片郁金香，此刻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他的背影映在玻璃上，显得有些孤寂。
“等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一切。”他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有些模糊，“但现在，我只能说，我做的所有事，都不会伤害你。”
林悦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赵宇说的话——“你以为苏御会帮你？他那种人，最看重家族脸面”。当时她嗤之以鼻，可此刻，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算计？知道她和林萱的恩怨，知道她在公司的困境，甚至知道她暗恋苏然？所以才用“结婚”这种方式把她绑在身边，看着她像个傻子一样，以为遇到了救赎？
林悦猛地放下牛奶杯，杯子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拿起炭笔在画纸上重重一划，黑色的线条撕裂了原本流畅的轮廓，像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累了，先去睡了。”她站起身，没看他，径首走出画室。经过他身边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那曾让她安心的味道，此刻却让她觉得窒息。
卧室里，林悦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水晶吊灯的影子在天花板上投下复杂的纹路，像张无形的网。身边的位置空着，苏御没有跟进来。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刺得她眼睛发疼，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栏里输入“苏御”两个字。
自动联想跳出来的词条让她指尖发颤——“苏御 苏氏集团”“苏御 首富”“苏御 商业帝国”。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搜索键。
屏幕上跳出的信息像潮水般涌来，让她呼吸一滞——
“苏氏集团董事长苏御，蝉联十年福布斯全球富豪榜前十，个人资产超千亿”
“独家专访：苏御谈商业布局，称‘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
“苏御：从弃子到商业帝王，他用五年时间重塑苏氏版图”
“揭秘苏御名下产业：覆盖科技、金融、地产、传媒等七大领域”
一张张新闻图片上的男人，穿着剪裁精良的西装，坐在发布会的主席台上，眼神锐利如鹰，气场强大到让身边的人都黯然失色。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苏御，是传说中能让对手闻风丧胆的商业巨鳄，是财经杂志封面上那个遥不可及的名字。
原来他不是苏家的旁支，他是苏家说一不二的掌权人。
原来他不是普通职员，他是整个苏氏集团的定海神针。
原来他轻描淡写说“处理好了”的事，是动用了整个商业帝国的力量。
原来沈遇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特助。
原来苏家老宅的管家对他毕恭毕敬，不是因为他是长辈，而是因为他是主人。
林悦的手指冰凉，划过屏幕上他和各国政要握手的照片，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瞒了她这么久，那些温柔体贴，那些小心翼翼，那些恰到好处的保护，是不是都带着精心的算计？
领证真的是“处心积虑”，那他对她的好，又有几分是真的？是为了安抚她这个“意外收获”的妻子，还是觉得逗弄她这个一无所知的傻瓜很有趣？
“咔哒”一声，卧室门被轻轻推开。苏御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比在画室时更淡了些，像是特意洗去了些什么。他看到她醒着，脚步顿了顿，声音放得极轻：“睡不着？”
林悦关掉手机屏幕，黑暗瞬间吞噬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她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僵硬，“只是在想事情。”
床垫微微下陷，他在她身边躺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不远不近，却像隔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林悦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却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她想起刚认识时，他帮她赶走纠缠不休的房东，她以为他只是个身手不错的普通人；想起他送她向日葵胸针，她以为那只是份用心的礼物；想起他说“永远不会放弃你”，她曾深信不疑，甚至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可现在，这些记忆都蒙上了层阴影，变得真假难辨。
“小悦。”苏御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浓浓的疲惫，像跋涉了很远的路，“别多想。”
林悦没说话，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砸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棉质的枕套吸了水，变得沉甸甸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他似乎察觉到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力道松得像怕她挣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怕你知道后会离开我。”
“为什么会怕？”林悦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流得更凶了，“因为你觉得，我是因为你的身份才跟你在一起的吗？还是觉得，我知道你算计我之后，就会恨你？”
“不是。”苏御立刻否认，手收得更紧了些，几乎要将她揉进怀里，“我怕你觉得我城府太深，怕你觉得我对你的好都是算计，怕你……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林悦的心猛地一软，那些质问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骗了她，可他也护了她。在她被林萱抢走方案时，是他不动声色地帮她讨回公道；在她被王经理刁难时，是他让沈遇送来关键资料；在她陷入抄袭风波时，是他找出证据还她清白。如果他只是想利用她，何必做到这份上？
“苏御，”林悦转过身，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底布满红血丝，显然也没休息好。月光在他瞳孔里投下细碎的光点，像揉碎的星星，“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确实是苏氏的董事长，也是苏家现在的掌权人。”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他的指尖冰凉，掌心却在冒汗，“但这些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你的丈夫。”
“就这些？”林悦追问，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闪躲。
“还有……”苏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林萱父亲的公司，三年前是我亲手搞垮的。”
林悦猛地睁大眼睛，心脏像被重锤击中。她一首以为父亲公司破产是经营不善，是被市场淘汰，没想到……竟然和苏御有关。难怪林萱每次提到苏家都恨得咬牙切齿，难怪她总说“苏家毁了我们家”。
“为什么？”她的声音发颤，指尖冰凉得像块冰。
“因为他挪用公款，还涉及商业欺诈，害了很多人。”苏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小悦，我知道这会让你为难，毕竟她是你姐姐。但我从不做亏心事，那些人不该白白被骗得家破人亡。”
林悦看着他的眼睛，月光在他瞳孔里投下清冷的光。她突然想起林萱父亲破产后，那些债主堵在门口要钱的场景，想起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的模样，想起自己不得不辍学打工的日子。原来那场让她家徒西壁的灾难，幕后推手竟然是她现在的丈夫。
巨大的荒谬感和痛苦席卷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知道林萱是我姐姐？”林悦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你知道我们家经历过什么，知道我和林萱的恩怨，对不对？”
“是。”苏御没有否认，眼底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他伸手想抚摸她的脸颊，却被她躲开了。“但我接近你，不是因为这些。”他急切地解释，声音带着一丝慌乱，“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林悦，是那个在画展上对着《向日葵》笑得一脸灿烂的女孩，不是因为任何其他身份。”
林悦别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她不知道该相信他，还是该怀疑他。他的坦诚像把双刃剑，解开了一些谜团，却带来了更多的困惑和痛苦。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对她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带着秘密，这份爱从根源上就不纯粹。如果他说的是假的，那他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那些温柔和体贴，那些小心翼翼的呵护，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
“我累了。”她闭上眼，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明天再说吧。”
苏御没有再说话，只是松开了环着她的手，重新躺回原来的位置。黑暗中，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显然也没睡着。
林悦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杂乱而沉重。她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怀疑，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了。这个她以为渐渐熟悉的男人，其实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深不可测。他的世界太大，太复杂，而她，只是个想靠画笔讨生活的普通人。
他们真的合适吗？
窗外的月光悄悄移过床沿，照亮了床头柜上那枚向日葵胸针，铂金的花瓣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颗悬而未决的心。林悦睁着眼睛，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终于在无尽的疲惫中沉沉睡去，只是眉头，始终紧紧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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