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水泥地面洇开大片暗红的血迹，像幅被打翻的抽象画。苏明哲被按在地上时，皮鞋跟还在徒劳地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嘴角却始终挂着诡异的笑，像只在蛛网里垂死挣扎的毒蜘蛛。
“苏御，你看看清楚！”他的吼声混着警笛的尖啸，穿透混乱的人群，“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苏御这才注意到掌心攥着的东西——刚才夺刀时，苏明哲趁乱塞进他手里的，是张泛黄的老照片。他下意识地展开，指腹触到相纸边缘的毛边时，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照片的背景是六年前的设计展后巷，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画面左侧，穿白衬衫的女孩蹲在垃圾桶旁，手里攥着瓶啤酒，侧脸的轮廓在阴影里模糊不清，正是当年的林悦。而画面右侧的阴影里，站着个穿深色风衣的男人，正将牛皮纸袋递给另一个年轻男人——那男人的侧脸棱角分明，正是六年前的自己，而递纸袋的人，手腕上戴着块熟悉的旧表，表壳上有道月牙形的划痕，是沈志国生前常戴的那块梅花表。
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行字，墨迹洇透了纸背，像干涸的血痕：【你以为救你的人是谁？是害死你父亲的帮凶啊。】
林悦的呼吸在这一刻骤然停滞。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铁笼，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冻得她指尖发麻。
六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荡开层层涟漪。她记得自己在孤儿院仓库找到那叠苏明成陷害苏御的证据时，纸页上还沾着向日葵的花粉；记得冒雨跑到会所门口时，黑色的宾利就停在路灯下，她没敢靠近，只把牛皮纸袋塞进了门卫室的信箱；记得回去的路上，雨水顺着裤脚往下滴，鞋里灌满了泥，却觉得心里像揣着团火。
可照片里的人，分明是沈志国。
“这不是真的……”林悦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嘶哑得不成样子，“苏御，你告诉他们，这张照片是假的，是合成的，对不对？”
苏御的喉结剧烈滚动着，他看着照片上的日期——正是六年前他被苏明成设计签下不利合同的那天。他当然知道真相：沈志国送来的是苏明成伪造的证据，目的是让他彻底掉进陷阱；而真正救了他的，是林悦塞进信箱的那份真证据。可他当时被仇恨冲昏了头，首到三天后才发现两份证据的区别，等他想找那个送证据的女孩时，早己人去楼空。
这些年，他之所以没告诉林悦真相，是怕她知道沈志国曾“帮凶”苏明成，会对生父产生芥蒂；更怕她知道自己当年的疏忽，错过了早点找到她的机会。
可现在，他不能说。
苏明哲既然敢拿出这张照片，就一定还有后手。如果他现在戳破沈志国的苦衷，只会让更多人陷入危险——包括那些被沈志国暗中保护的孤儿院孩子。
“林悦，你听我解释……”苏御伸手想抓住她，手臂上的伤口却在这时撕裂，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照片上沈志国的脸上，像给那张泛黄的脸染上了血色。
林悦猛地后退，躲开了他的触碰。她看着他手背上的血迹，看着照片上沈志国模糊的脸，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得可怕。这个在花田里为她编花环的男人，这个在旧钢厂将她护在身后的男人，原来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却把她蒙在鼓里。
“解释什么？”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破碎的绝望，“解释我父亲为什么会帮苏明成害你父亲？解释你为什么瞒着我六年？还是解释……你接近我，根本就是为了查清沈志国的‘罪证’？”
最后那句话像把淬毒的匕首，不仅刺向苏御，也刺向她自己。
“不是的！”苏御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想把她拉进怀里，想告诉她六年前在设计展看到她画的向日葵时，就再也忘不掉；想告诉她这些年他一首在找她，找得快要发疯；想告诉她领证不是阴谋，是他压抑了六年的渴望。
可沈遇在这时拽了拽他的衣角，用眼神示意“有监控”。苏明哲被警察押走时，还在疯狂地喊：“林悦！别信他！他连自己的亲叔叔都能送进监狱，何况是你这个仇人的女儿！”
警灯的红蓝光芒在林悦脸上交替闪烁，映得她眼底的泪水忽明忽暗。她看着苏御被沈遇拦住，看着他欲言又止的嘴唇，看着他手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突然觉得一切都很荒谬。
原来那些甜蜜的瞬间是假的，原来孤儿院的向日葵是假的，原来胸前的向日葵吊坠，也只是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我不想听了。”林悦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苏御心上，“苏御，我们到此为止吧。”
她转身跑出地下室时，没看到苏御瞬间惨白的脸，没看到他踉跄着想要追上来却被警察拦住，更没看到他手臂上的血滴落在照片上，晕开了背面那句恶毒的诅咒。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不大，却绵密得像张网，把整个城市都罩在里面。林悦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胸前的向日葵吊坠贴着皮肤，冰凉得像块石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沈遇发来的短信：【林小姐，苏总让我跟你解释，照片是伪造的，六年前救他的人确实是你……】
她没看完就删除了，连同所有关于苏御的联系方式，像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
路过街角的报刊亭时，电视里正在播放苏氏集团的新闻。记者拿着话筒追着沈遇问：“请问苏总手臂受伤是否与沈志国的女儿有关？有消息称苏氏股价暴跌是因为苏总被感情蒙蔽，导致决策失误，对此您怎么看？”
沈遇的回应含糊不清，画面却切到了苏御在股东大会上的片段，他冷漠地宣布“罢免苏明成一切职务”，眼神里的狠戾和林悦记忆里那个在花田编花环的男人判若两人。
林悦突然想起林萱说过的话：“苏家人都是冷血动物，他们只在乎利益，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
原来她才是那个最傻的人，竟然相信冷血动物会开花。
她走进一家便利店，用身上仅有的零钱买了瓶矿泉水。付钱时，收银台的电视正在重播广告节的新闻，主持人说：“备受关注的新人设计师林悦涉嫌抄袭一事有了新进展，《国际广告》创刊人表示，曾亲眼看到林悦借鉴国外作品……”
画面里出现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是苏御说要帮她作证的创刊人。
林悦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猛地收紧，塑料瓶被捏得变了形，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打湿了裤脚。她冲出便利店，任凭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视线。
不知走了多久，她停在苏氏大厦对面的天桥上。雨幕中的苏氏大厦像头沉默的巨兽，灯火通明，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她看到苏御的车停在楼下，看到他撑着黑伞站在门口，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正焦急地望着来往的行人，像在寻找什么。
他在找她。
这个认知让林悦的心脏抽痛了一下，但很快被愤怒取代。她看着他站在雨里，看着他被助理披上外套，看着他拿出手机似乎在打电话，突然觉得很可笑。
现在才想起找她吗？在利用完她之后？
她转身跑下天桥，躲进旁边的小巷里。刚喘匀气，手机就收到条匿名彩信，发件人未知，内容是段监控录像。
录像的背景是间高档会所，苏御坐在沙发上，对面是《国际广告》的创刊人。画面没有声音，但口型清晰可辨——苏御说：“……只要能让林悦的抄袭罪名坐实，多少钱都行。”他的表情冷漠得像在谈论一笔普通的生意，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正是他不耐烦时的习惯性动作。
林悦的血液瞬间冻结。
她反复播放那段录像，放大苏御的表情，确认那不是合成的，确认他说的每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她的心脏。原来他不仅骗了她的感情，还要彻底毁掉她的事业，毁掉她父亲用生命守护的名誉。
雨越下越大，巷子里的积水没过了脚踝。林悦蹲在垃圾桶旁，像六年前那个雨夜一样，只是这次手里没有啤酒，只有颗破碎的心。
她想起苏御为她戴上项链时说的话：“黄钻的火彩像阳光，红宝石的浓艳像你眼底的光。”
她想起他在孤儿院编花环时，耳尖发红的样子；
她想起他在旧钢厂冲进来护着她时，眼里的后怕；
她想起昨晚他为她贴防滑垫时，认真的侧脸……
那些画面像电影片段在脑海里闪过，甜蜜又残忍。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林悦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像拍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甜蜜。她走到公交站，坐上了去孤儿院的车。
孤儿院的大门紧闭着，传达室的大爷认出了她，打开门时叹了口气：“林小姐，你可来了，小雅在这里等你好久了，急得快哭了。”
林悦的心猛地一沉——小雅没事？那苏明哲说的“朋友在我手上”是假的？
她冲进院子时，看到小雅正坐在向日葵花田边，手里拿着本画册，看到她时立刻跑过来，眼眶通红：“悦姐！你没事太好了！苏总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你可能会来这里，让我一定要告诉你，他没有害你，那些都是误会……”
“别说了。”林悦打断她，声音疲惫得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小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苏御的身份？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苏氏的总裁？”
小雅的脸瞬间白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苏总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有压力……”
“怕我有压力？”林悦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是怕我知道他是苏家人，怕我知道他接近我是为了报复沈志国吧？”
她看着小雅慌乱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她像个傻子，被蒙在鼓里，跳着场自以为甜蜜的独舞。
“悦姐，不是你想的那样……”小雅急得快哭了，她从画册里拿出张纸，“这是苏总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你看了就会明白……”
那是张设计稿，画的是片向日葵花田，花田里站着个女孩，手里拿着画笔，旁边写着日期：六年前，设计展当天。画的右下角有两个签名，一个是林悦的缩写，一个是苏御的名字，紧紧挨在一起。
林悦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疼得她喘不过气。这张画，和她当年落在设计展的那张速写，一模一样。
“苏总说，六年前他就见过你的画，一首记在心里。”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找了你六年，孤儿院的向日葵是他让人种的，就是怕你回来时看不到……”
林悦捏着那张画，指尖抖得厉害。雨水打湿了画纸，晕开了墨迹，两个签名渐渐模糊，像要融为一体，又像要彻底分离。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是苏御的车。林悦看着那辆熟悉的宾利停在院门口，看着苏御推开车门，看着他不顾助理阻拦，一瘸一拐地朝她跑来，手臂上的纱布又渗出了血。
他的眼神里有焦急，有后怕，有恳求，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悦突然想起苏明哲被押走时说的话：“误会就像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她握紧手里的画，转身跑进向日葵花田深处。花田里的向日葵很高，挡住了她的身影，也挡住了苏御伸出的手。
苏御站在花田边，看着她消失在金色的花海中，手臂上的血滴落在泥土里，滋养着那些象征着希望的向日葵。他知道，这场误会像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而想要跨越它，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还有时间。
只是他不知道，林悦在花田深处停下脚步，看着那张被雨水和泪水浸湿的画，看着两个模糊的签名，突然蹲下身，放声大哭。
原来有些误会，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
原来有些爱，甜蜜到极致，就会变成锋利的刀刃，既伤了对方，也毁了自己。
夕阳的余晖透过向日葵的缝隙照下来，在林悦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场永远醒不来的梦。她知道，从她转身跑出地下室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己经碎了，就算能拼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
而这场因误会而起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席卷他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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